第九章 我们都坦诚吧-《我在天南,望不到地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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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天,老林的电话打来的时候,我还在梦中,拿过手机口齿不清地“喂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南瑾,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!还不来上班,炒你鱿鱼信不信!”

    聒噪的声音似要震破耳膜,我将手机拿远点,瞌睡已经醒了一大半。我干笑两声,笑嘻嘻地开口:“林总,今天周六,你剥削员工也得有个底线。我今天是正常放假,不算放假的话,我请假。瑞虎那个项目,我做得差不多了,后续工作交给阿杰吧。”

    果然,听到“请假”这两个字,老林瞬间成了牛魔王,气哄哄地骂道:“你看你这个月请了多少假?只要没病,就赶紧过来!这是个大单,还有些问题,你过来我再跟你详谈。要是没来,你就可以卷铺盖了。”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,电话被挂断。

    我毫无反击之力,皱皱眉,伸了一个懒腰。老林突然发飙,看样子此事不容小觑。

    “生活呀……”我打了个哈欠爬起来。不管怎么样,今天睡了个美容觉。

    我赶到公司的时候,已经是半个小时后,空荡荡的公司里,只有老林办公室的灯亮着。我推门进去,阿杰坐在沙发上朝我使眼色,示意老林正发火。

    “哟,大画家终于来了,可叫我一阵好等。”老林喝着咖啡,跟电话里的人仿若不是同一个,故意打趣我,“你男朋友呢?就高高瘦瘦,隔三岔五等你下班的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啊,他叫张季北,和你的朋友陆逸风是同事,我朋友,不是男朋友。”我回答。

    老林也不介意,指指椅子,示意我坐下,说:“行了,别贫嘴,看看桌上的材料。这个项目投资方说色彩不够鲜艳,故事创意不够,亮点也不突出,要我们重新拿出策划案。这个项目要是能拿下来,我放你一个星期假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我翻看着资料,抽空抬头看了下老林。

    “不假。”老林面无表情地回答。

    阿杰接话:“林总的意思是,让我们不要故步自封,闷在办公室想创意,要我和你走出去,亲近大自然。瑞虎这个广告的主题是‘自然和冥想’,要求画出灵动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“瑞虎在国外名气很大,大老板想打开上海市场,想找一家本土公司合作。他们公司舍得投钱,只要看得到利润空间和发展前景就会实干。我们要是傍上这艘大船,人脉、资源、资金、利益,不可估量。”老林耐心解释道。

    “听说电台也在和他们合作,宣传渠道很广,大家都想抢这块香饽饽。”阿杰在我耳边提醒。

    我说:“去山里写生,找找故事和漫画灵感,人物形象也重新设计,怎么样?”

    老林站起身,指着书架上我送给他的那本漫画册:“你啊,我要求也不高,像这个‘天北地南’一样,画一个能让投资商满意的画稿就行。”

    我撇撇嘴:“是《天南地北》,不是‘天北地南’。”

    “我管你什么东西南北,反正十天后给我一个结果,别磨磨唧唧的。你和阿杰准备好了就出发,我还有事。”老林丢下我们两个,取过一旁的西装外套,边看手表,边急匆匆出去了。

    我跟阿杰叹气,商量后,觉得时间紧迫,决定第二天一大早去天马山。

    晚上七点多我回到家,泡了杯咖啡,坐在阳台上。月光皎洁,对面房间里很明亮,张季北穿着薄薄的睡衣端着一杯白开水,也坐在阳台的藤椅上。

    月光照着他修长的身躯,投下静谧的影子。

    阳台下簇拥的栀子花送来了阵阵清香。我们没有说话,相视一笑。

    他沉默许久,取过墙壁上挂着的吉他,缓缓地说道:“今天想听什么歌?”

    “你唱的任何歌。”我微笑。

    这大半年的夜晚,我们常常这样,隔着阳台,有时候他在练吉他,我听他唱歌;有时候我在看书,他躺在躺椅上听歌。

    我们偶尔静望。

    对方就在,不说话,却觉得一切都很美好。

    “一首《南方姑娘》,飞鸟先生想献给观众席中的游鱼小姐,感谢这不可避免的相逢,感谢这四季如春的岁月。希望她喜欢。”他笑着看着我,低头拨动了琴弦,柔和的音符传进耳朵。

    他看了我一会儿,颔首弹奏,低沉的声音飘在夏日的夜空中:“啦啦啦……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,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,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悠扬……”

    我心平气和地听着他唱。

    张季北温柔地低声唱着,唱到副歌部分,他抬起头的一瞬间,正对上我明亮的眼睛,那些被安慰的时光,在我们的对视里静静流淌。

    “南方姑娘,你是否习惯北方的秋凉;南方姑娘,我们都在忍受着漫长;南方姑娘,是不是高楼遮住了你的希望;南方姑娘,你是否爱上了北方……”

    我们的阳台都没有开灯,只有外面霓虹灯投射过来昏暗的光线。如果张季北看得仔细,他会发现我眼睛里水光一片,因他而涌起的感动和幸福填满整颗心。

    我的世界忽然就这样静止了,张季北唱完了,我脑海中的旋律还挥散不去。我看着他阳台边被露水染湿叶子的晚香玉,咧开嘴,笑道:“我觉得……高楼没有挡住南方姑娘的梦想和希望,她不怕忍受漫长的时光,也不怕这四季的秋凉,因为她已经爱上了北方。”

    我站起来,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头发,说道:“很棒的演出,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听众的赞美是我无上的光荣。”张季北将吉他重新挂回墙上,回头望着我,“最近工作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说:“有点忙,明天一早要去一趟天马山。我交上去的一个漫画稿,上司不是很满意,我和同事打算去写生,找找灵感。”

    他点点头,看向夜空,说:“有人陪着就好,自己注意安全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在担心我吗?”我忍不住调侃,然后低声说道,“我都明白,放心吧。”

    “雨伞、雨衣、干粮和防虫喷雾是必需品。”他扭头,将没有喝完的小半杯水倒进那盆晚香玉的泥土里,说,“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,自己别走太远,有事给我打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的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放下杯子,看着桌上我因听歌而忘记喝的咖啡,然后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良久,他说:“少喝点咖啡。晚安。”随后关上了阳台门。

    “好。晚安。”

    我转身,也想学着他的样子将咖啡倒掉。

    看看自己窗台那盆绿油油生命力旺盛的绿萝,再看看手中尚不知有何副作用的“咖啡肥料”,我沉默了片刻。

    末了,我叹了口气,转身进屋。

    05

    第二天出去的时候,天气阴沉沉的,老天垮着一张脸。

    莫非真被张季北说中了?

    阿杰一早驾车来接我。他穿戴得像个防毒战士,背着超大容量的旅行包,乐呵呵地走到我面前帮我拎东西,说:“小南,你就带这么点东西?”

    我扑哧一笑,看着他多得过分的行李,左边看看,右边摸摸,笑得很无奈:“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吗?轻装上阵才好办事,这大包小包不会是老林吩咐你带的吧?”

    “拉倒吧。”阿杰白了我一眼,将我和他的东西全部丢进后备厢,“老林那个剥削家会这么体贴?我是怕准备不充分,交不出他要的东西,我们都得喝西北风。”

    我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,无耻地说道:“请大侠多多关照。”

    阿杰拍了下我的脑袋,笑道:“好了,上车,我怕会变天,车子不开进山里,到了山脚下,我们走路上去。”

    我听话地上了车,随后给老林打电话说我们出发了。

    阿杰驾着车,目不斜视,微微偏着头问我:“剥削家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这三个字,有本事你当着他的面说。”我鄙夷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他耸耸肩,递了一片口香糖给我。我嚼着口香糖,说:“老林说完不成任务,叫我们提头去见他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得先去买把青龙偃月刀,我头大脖子粗,到时候好一刀抹了。”阿杰一本正经地说道。

    我吹了一个泡泡,口香糖“啪”地粘在嘴角,舌头卷了一个圈,把它收回嘴里,笑道:“那我要倚天屠龙剑。”

    说完,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笑起来。

    三个小时后,车子在天马山山脚停下来。

    停好车,阿杰一手拿着一个书包走下来,我伸手就准备去接,他张嘴拒绝:“本大侠罩着你,你的书包归我拿。”说完,他前面背一个,后面挎一个,自己像挤在汉堡中间那片白菜叶。

    “辛苦你了。”我戴着耳塞,朝他递过去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
    “好说,走,取经去。”阿杰说着往前开路,我颠儿颠儿跟在他身后。

    太阳没有出来,整个山林笼罩着一层雾气。我们从山脚往上面走,偶尔还能听见“哗哗”的溪水声。

    山谷里开着很多不知名的小野花,自然雕琢的天马山笼罩在阴霾天气的云雾中,颇具朦胧美感。

    我们就这样,不知不觉,一路往上,朝山林中越走越远。

    待看见翠叶环绕的小道下,有一片静谧的湖,四周开满了女贞花,我跟阿杰相识一笑,决定在这里取景写生。

    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,下午的时候,天空中的黑云越来越厚,一道闪电猛地劈下,轰隆的雷声滚滚作响,呼呼的山风刮得我们的画纸哗哗乱飞。

    “阿杰,要下雨了,我们先走吧。”我看了看天色,周围的游客已经寥寥无几。

    话音刚落,“啪嗒啪嗒”,豆大的雨珠就打在了白色的素描纸上,晕染开一圈圈水纹。

    夏天的雨说来就来,令人猝不及防。

    “阿杰,下雨了,我们快找地方躲雨。”我急忙穿好雨衣,将速写板收了起来,对着阿杰着急地喊道。

    阿杰咬着笔杆,正在勾勒湖对面一棵斜生的松树,敷衍地回复我:“快了快了,给我五分钟。”

    我撑开伞,想给阿杰遮遮雨,却发现风太大,根本撑不住。我赶紧拿出备用雨衣,批在他身上:“大哥,你不要为了工作不要命啊。你看这天气,我们再不下山,恐怕回不去了。灵感这种事没准的,所以我们别急这一时半会儿,先找路下山。我们现在待的地方,好像很偏僻,回到大道上才保险。”我说得有理有据,不信他不听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,就好了,一分钟一分钟,帮我保护画。”画纸沙沙作响,阿杰快速地涂着线条,左一撇,右一提。

    这个疯子!

    我心里着急,抬起左脚,做了个想踹他的动作,但又无奈放弃,将伞费力地举在画纸上方。

    “噼啪——”

    一道闪电猛地斩落,在我身后炸响。

    我吓得一个战栗,哀求道:“快点啊!”

    紧接着又是一个惊雷,天地像一个咆哮的黑色旋涡,瓢泼似的大雨哗啦哗啦淋下来。

    “阿杰,我们快走,太危险了!”我顾不得讲道理,蛮横地拉着他往回走。

    阿杰落下最后一笔,将湿透的画板宝贝似的揣进里层衣服,匆匆忙忙地套上雨衣,眯着眼睛拉着我:“快走快走!”

    雨水淋得我眼睛都睁不开,我们像两只慌张的小兽,在瀑布一样的暴雨中奔跑。雨越下越大,走了一段路,我的鞋子里面全是泥水,每前进一步都很艰难。

    忽然,在前面带路的阿杰回头,急忙跑到我身边,扯住我:“雨太大了,我认不清路!我们好像迷路了!”

    我吓傻了,左瞧右看,发现这条路真的没来过。我担心地抓住他的衣服,声音里有了恐惧:“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先找地方避雨!”阿杰咬着牙,指着前面,带着我朝不远处一个小草棚跑去。

    草棚破旧不堪,看来是搭建很久了,发霉的茅草根本抵挡不了风雨。我们俩缩在一个看起来还算干燥的地方,撑着膝盖,喘着粗气。

    “打电话问路。”许久,阿杰眉头紧蹙,脸上满是焦急,他掏出手机,“没电关机了!小南,你的手机!”

    我掏出自己的手机,看着上面红色的低电量符号,心里叫苦不迭。先前拍照几乎把电量耗尽了,谁知道会遇上这样的事。

    我颤抖着苍白的嘴唇,快速翻着通讯录,找到了张季北的电话号码。

    电话在响了三遍后接通了。

    我如溺水抓到救命稻草的人,欣喜地说道:“喂,张季北,我是南瑾,我现在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好烦啊。”路绮雯的声音忽然传进我的耳中。

    我还没来得及说完,电话“啪”地被挂断。

    我愣愣地握着手机,心里猛地涌出丝丝疼痛。

    怎么会是路绮雯?怎么会是她?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阿杰哆哆嗦嗦地问我。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我淡淡地应道,转而又找出顾洺的电话号码。在拨出的那一刻,手机的电量消耗殆尽,自动关机。

    阿杰不禁皱眉哀叹道:“完了,求救不了了。”

    我望着草棚外的大雨,恐惧感反而减弱了不少。我望着阿杰,说:“看这雨势,不知道还要下多久,我们还是冒雨去找路吧。大夏天淋湿了感冒一场而已,要是继续待在这里,不知道还会遇上什么危险。”

    “好,听你的。”阿杰恨恨地道,语气里透出不服输的坚决。

    我咬紧嘴唇,和他一起重新冲进了雨中,狼狈地踩着松软的泥地前进。由于下雨,不时有土块塌陷下去。经过一个陡峭的山坡时,阿杰先爬了上去,回头朝我伸出手:“小南,别往下看,踩住左边那块石头,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我小心翼翼地踩上去,在快要抓住他的手时,左脚一滑。我尖叫一声,从山坡上掉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小南——”

    头顶上方传来惊叫。

    我沿着山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,不断有树枝刮过我的脸颊、身体,呼呼的风擦得脸生疼,那种犹如坠入深渊的恐慌传遍全身。

    一个树桩拦住了我,我躺在地上,满身泥泞,已经失去了痛的知觉。巨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我的脸上,我微微启唇,艰难地吐出了三个字:“张季北……”

    整个世界,万籁俱寂。我沉沉地闭上眼睛,失去了所有的意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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