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我在天南,望见了地北-《我在天南,望不到地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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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玻璃上的雨水晶莹透明,绿皮火车是坚硬冰冷的,柔软的我们要去哪里呢?绝无仅有的你,独一无二的我,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,我们有个彼此坚守的约定。生命的一半路程中没有因贪婪而迷惘,最微小的温暖从白头到了寿终正寝,岁月原来不曾亏待过我们。

    01

    白雾蒙蒙的冬天,冰冷的雪地,我站在那里画地为牢。

    安静的、毫无人气的雪地,我被人抛弃在孤独的世界里。张季北忽然出现在我面前,眼眸深邃,望着我微笑。

    “张季北,送我回家吧,我好冷。”委屈的泪水直直砸落在地,我乞求道。

    “好,我们一起回家。”他走到我身前,忽然蹲下。

    我吓得后退一步。

    “放心,不是求婚。别动。”张季北抓住我的脚踝,在我脚踝上绑着什么。

    我知道是礼物,看着他的头顶,心里如这雪地般寂静。

    “好了,这个结是我特意学的,你解不开。”他站起来,微微躬身,深情地与我对视,“有一个古老的传说,如果把踝链送给自己爱的人,下一世还会在一起。踝链拴住今生,系住来世。踝链,怀念,你的踝链,是我一世的怀念。你知道吗?我们的今生和来世,我都想要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张季北的声音渐渐远去,枕边冰凉湿润,心脏猛地一抽,我睁开眼睛,剧烈的疼痛从脚上和头部传来。

    我还活着。

    梦中张季北温柔的声音如在耳边,我大脑空白,鬼使神差般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看去,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臃肿的腿也不知道断了没有。

    我的目光回到没有受伤的那条腿,看到脚踝时,瞳孔骤然放大——脚踝上是一根精致的踝链,有点古老,上面还挂着一只银质的飞鸟。

    那不是梦?张季北真的来过?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?

    脸庞有温热的眼泪滑落。

    哭了吗?我问自己。

    我望着脚踝上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去的链子,自言自语:“如果你送的踝链是你的怀念,你知道吗,我们的今生和来世,我也都想要。”

    这时,门“砰”地被人推开了。

    我看着面前个子不高,戴着一副圆框眼镜,穿着白大褂的微胖男生,一时间以为自己穿越时空了。这个人真的很像《情深深雨蒙蒙》里面苏有朋演的那个杜飞。

    “南瑾?真的是你!”他惊诧地喊道,随即猛地冲过来打招呼。

    我动也不能动,连忙喊道:“停停停,我的腿受伤了。你是谁啊?”

    他愣了下,转而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,指着我翘起兰花指:“我是王奇啦,小学时在你座位上放过水蛇,初中时在你课桌里塞过情书的王奇。你居然不记得我了!”

    王奇?居然是他!

    这简直是一件比穿越时空更加恐怖的事,我不敢相信,满脸震惊地望着他,脑子比昏迷前更混乱了。

    王奇,初中时我们学校的小霸王、淘气包。当年学校里一半的女生,他都追过;一半的老师,他都与之争执过。

    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他是“小混混”的阶段,所以此刻他一脸激动穿着象征天使的白大褂站在这里跟我打招呼时,我真的没有认出他来。

    王奇看着茫然的我,搬来一张小凳子,一屁股坐下,兴奋地说道:“我刚来这里实习没多久,正愁医院太平静,我都无聊得快发霉了,没想到啊,就在前天半夜,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抱着你投奔了我们医院,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。一开始我以为自己看错了,初中时你的脸还挺大,现在居然出落得这么水灵漂亮!话说当时你那腿,啧啧啧,血流得那个猛,我真想用个盆接住送血库。还有你的后脑勺,橘子大的一个包,也不知道你的脑袋摔坏了没有……”

    我对他的用词和叙述无力辩驳,还好明白了一个大概。

    “王奇,送我过来的人现在在哪里?”我问。

    他屈起一条腿支在另一条腿上抖个不停,打了个哈哈:“那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送你进手术室后,又来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小伙子,脸黑得跟吃了苍蝇一样,骂骂咧咧的。后来又来了一个高挑美丽的姑娘,哭哭啼啼的,不住地向送你来的小伙子道歉。最后还来了一个老板模样的人,他旁边的一个小伙子也不住地向你道歉。怎么,三角恋被情敌害了?”王奇冲我挤眉弄眼。

    我简单地理顺他的话,应该是:在我滑下山坡后,阿杰找到了天马山的工作人员联系到了警察和救护车;而张季北发现路绮雯挂了电话,匆匆赶到了天马山;路绮雯因挂断我的电话觉得抱歉;顾洺为没接到我的电话懊恼;住院后,老林作为上司,带着阿杰来看望过我。

    我说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,只是个意外。”

    “意外什么呀。你是不知道,那个送你来的小伙子急得眼眶通红,那模样好像要杀人。”他双手往腿上一摊开,分析得头头是道,“我看那姑娘是嫉妒你才挂你电话。你知道不?你差点错过最佳治疗时间,再晚来一会儿,我掐指一算,你下半辈子就得和轮椅做伴,板上钉钉的事。老天开眼,好人有好报,你的腿保住了。不然多可惜,如花似玉一姑娘,嘿,腿没了!没事,看我等会儿怎么整他们。”

    我呵呵一笑,咽了咽口水岔开了话题,试探地问:“那个,我冒昧地问下,你从小到大最不擅长什么科目?”

    他大笑起来,像一朵花儿:“我呀,从小学习成绩不好,什么科目都不擅长,硬要说最不擅长的,嗯……应该就是语文了,我看到作文就头疼。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没什么,就随便问问。”我憋笑。我基本能够原谅他表达能力差这个硬伤了。

    上下打量他这副派头,我奇怪地问:“你怎么会在医院上班?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想啊,我叔是这里的院长,看我没啥长处,就逼我上了个医学院,毕业后又把我弄来了这里实习。嗨,别说我,说说你呗,我听说你现在成了漫画家了?不错不错,比我们这种粗人有出息多了。作为老同学,我脸上有光,有光。”王奇崇拜地望着我,要不是看我卧病在床,估计他会来一个熊抱。

    “得过且过。”我干笑,瞅了瞅门口,皱眉问道,“我朋友他们出去很久了吗?”

    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,豁达地笑道:“估计等会儿就会上来。昨天你昏迷了一天,他们守了一天,昨天晚上你情况好了不少,他们才轮流回去休息。”王奇看了看手腕上的表,说道,“现在都已经下午一点了,应该是去吃饭了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看向他,问:“你吃饭没?”

    他瞬间如霜打的茄子——蔫了,有气无力地吐出一口气:“吃是吃了,工作餐,不好吃,肠子都饿瘦了。你想吃什么,我可以给你去买。啊,不过你朋友下去估计会给你带吃的。他们昨天就多带了一份,看你没醒,赏给了垃圾桶,嘿嘿。”

    “你变化……挺大的,好像变得很幽默风趣。”我憋了半天,接了这么一句话,看着他期待和我聊天的模样,不忍心垮着脸。

    王奇一脸无辜地看着我,丝毫不理会我语气里的敷衍,唉声叹气道:“我这人吧,五大三粗,也不会说话。我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,东北的,嫌我不够幽默不够浪漫,大二跟我分手了。从那以后,我每天看微博冷笑话,看小品相声,看韩剧,最后成了现在这副样子,幽默学到七八分,浪漫却一点都没学到,光棍至今。你不提还好,你一提我又想起那段光辉岁月了。说实话,我挺喜欢她的,后来去找她,她早跟了别人,看到我跟看见陌生人似的,正眼都不瞧一下,伤心啊……”

    我轻轻一笑,没有作答。

    多少人为了另一个人选择改变,最后变得没了自我,于万千人之中,能够觅得那一人,值得你失去自己的,恐怕是前世修来的因果福报。

    门外有脚步声传来,王奇“噌”地一下站起来,瞬间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,急忙将自己敞开的白大褂扣好,不忘叮嘱我:“来了来了,你别揭穿我啊,我吓吓他们,给你出口恶气。”

    我笑着点点头: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刚说完,我便收敛表情,虚弱地躺着,看向门口。

    02

    “你醒了。”最先跑进来的是顾洺,他想扶我,又生生住了手,站在一旁,眼神复杂地看着我,苦笑道,“人家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,你三顾医院,难道想请华佗?”

    我回以微笑,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。

    许久没见,顾洺瘦了不少。

    张季北环顾了下四周,目光落在我包着纱布的头上,走过来,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,问:“还疼不疼?磕到脑袋不是小事,身体有任何不舒服要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现在感觉很好。”我仰头看他,他的目光在下移,我不动声色地缩回那只戴着踝链的脚,这事我早晚会问清楚。

    路绮雯拎着一个盒饭不敢上前,一直站在门边,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王奇咳嗽了一声,他们三个齐刷刷地望过去。王奇紧皱着眉头,脸色微变,看着他们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张季北开口:“王医生,你有话直说无妨。”

    王奇转头,目光悲伤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用被子下的手死命抓住床单,我才忍住笑,平静地说:“王医生,没关系,你说吧,我撑得住。”

    “你说实话,我们不找你麻烦。”顾洺走到他面前,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,示意他直说。

    “能看到你们这么乐观,作为医生,我还是很高兴的。”王奇顿了顿,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。

    四双眼睛默契地盯着他。

    他沉默,五秒钟之后,一脸沉重地开口:“你们首先要做好心理准备,南瑾虽然通过手术保住了性命,但是送来的时候,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,受伤的腿部细胞已经坏死,也就是说,她可能……再也站不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庸医胡说八道什么呢!”顾洺身体晃了一下,冲上去揪着王奇的衣领,愤怒烧红了眼睛,言语如枪林弹雨,“确诊过了吗?白纸黑字的证据在哪里?你觉得凭你一面之词我们会信吗?”

    “我是医生,我说的话就是证据。”王奇对上他的眼睛,甩开他的手,整了整衣服,“还有,请你放尊重点,听人说话的时候,别动手。”

    张季北的神色特别凝重,片刻,他释然地握住我的手,脸上洋溢着微笑:“别怕,我们可以转院,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,一家医院治不好,我们就换一家,国内看完了,还有国外,能治好的。”

    我还没开口,一直隐忍没说话的路绮雯听到这个“骇闻”,“哇”地哭了起来,扑到我前面更咽地说道:“对不起,对不起……真的对不起,南瑾,我不知道那天是你的求救电话,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会害了你。对不起,你打我吧,南瑾……”

    路绮雯自责到不停地哭,连话也说不完整了。

    我木然地看着这戏剧化的一幕,看着屋内的顾洺、张季北、路绮雯,还有演技甚佳的王奇,一切似乎按下了暂停键。

    王奇仿佛看穿了我的所想,继续沉重地说道:“病人需要平复下情绪,请你们先出去,我跟她聊聊。”

    我看到,张季北担忧地看着我,松开我的手,慢慢握紧双拳,缓缓退出去了;顾洺迈着步子,三步一回头,红着眼睛,艰难地转身出去了;路绮雯从跌坐的地方踉跄着站起,颤抖着捂脸痛哭冲出去了。

    王奇一脸严肃地走过去关上门,确定他们走远了才扶着门框笑得直不起腰来:“太解气了。南瑾,你有没有很开心啊?哈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我满脸郁闷,天底下恐怕没有哪个人被人诅咒瘸腿很开心的吧?

    望着捂着肚子快笑岔气的王奇,我支起身子靠在床头,朝他招招手,微笑:“王奇,你过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    “干吗?”王奇警觉地盯着我,连连后退到角落,装出害怕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开心?你咒我啊。”我抄起床边一本书砸过去,哭笑不得,“你怎么不去演戏,当什么医生,浪费人才,下一届金马奖影帝就是你啊!你过来,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!”

    “嘿嘿,过奖,过奖。”王奇双手合十,对我抱歉地说道,拾起我丢掉的书,放到桌上,“你先平复情绪,毕竟站不起来这种事,一般人都难以接受,我能理解的。”

    “滚!”我气得胸膛起伏,又扔了一本书过去。

    王奇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,挪到门口,手搭在门把上,笑着问我:“我很好奇,你还想怎么整我?”

    “哼……”看到手边没书可扔了,我双臂环胸,望着他冷笑,“我有一百种方法对付你,试试?”

    “哟,好害怕哦,拜拜。”王奇佯装惨叫一声,摆摆手拉开门,迅速奔了出去。

    我看着那扇关上的门,腿又无法动,一阵气结。

    一个小时后,路绮雯进来了。

    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,眼睛红红的,坐在我床边。

    “抱歉,南瑾。”她苦笑,望着窗外,“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,但是我心里一直都在纠结,所以……如果曾经做了很多让你难受的事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都过去了。”其实我心里从来没有怪过她,喜欢一个人的心情,我不是不能理解。但是刚才王奇上演了那么一出,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们讲实话了。

    路绮雯颤抖地握着我的手,泪光闪烁,说道:“你打我骂我好不好?以前都是我不好,我太在乎张季北,害得你受伤了。你别怕,我会照顾你的,所有的医疗费我都帮你出,我……南瑾……”路绮雯眨巴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和愧疚,她抽泣道,“其实我不想跟你有矛盾的,因为初次认识你的时候,我真的很喜欢你,很想跟你做朋友。”

    路绮雯深深地看着我,清润的眸子覆了一层灰色,晦涩、暗淡,完全没有平日的光彩。

    她笑了笑,继续开口:“那么多人跟我做朋友,我玩好的吃好的都会带着她们,却没有一个人能跟我交心。其实有的时候,我觉得喜欢上同一个人也很好,那样我们都为了一件事物而伤心,我们有共同的话题,我们会一起为了他好,但是……但是他只能守在一个人的身边,我一直以为这个人会是我,我太固执了……”

    我静默片刻,偏头看她。

    她看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街道,微笑:“也许吧,我很自私。我的梦圆不了,就想打碎别人的梦;我的遗憾弥补不了,就想让别人也遗憾。凡是与自己有关的,不惜一切代价我都想握在手里,却忘了有的东西,根本就不是我的,不是死命抓着就会属于自己。你知道吗?你让我在他面前越来越没自信,你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丑陋,你让我觉得,他的过去,我没有参与,他的现在和将来,我也要不起。我要不起,所以不得不放手。可是你不同,我不要你因为我的自私留下遗憾,不要因为我的自私去同样放手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放手。”我笑着,正视她,眼里迸出坚定的光芒,“绮雯,我从未放手。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,我甚至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,就像我遇见他、喜欢他、等待他,这些我都从未预料到,又怎么能去预见将来的事?将来的事太远了,何必庸人自扰?再说,我选择了他,我就会接受,既然我选择了等,不管结果怎么样,我都接受,不管是好还是坏,这都是我要面对的事。”

    岁月蹁跹,过往如梭,每个人都会老去,可在我心里,这份等待,永垂不朽。

    直到死亡,都是坚定无悔的模样。

   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。

    “那就好……”轻不可闻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,带着一丝宽慰。

    然后,我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
    良久,她微蹙眉头,抬起头看着我,清澈的眼眸中滑过一丝忧伤,轻声说:“南瑾,我想问,我和你……还可不可以做朋友?”

    我微笑,掩饰眼中的泪光,反问:“我们有过不是朋友的时候吗?我怎么不记得了。”

    她错愕,转而明媚的眼眸里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笑意,紧紧地抱着我,埋首在我肩头,轻轻颤抖:“南瑾,谢谢……”

    夏季的风,略带几分燥热,吹起我们的长发,不断地摩挲着脸颊,扬起丝丝清香。

    有时候,原谅一个人,只是一瞬间的事。

    只要这个人值得。

    她原本单纯,原本真心待我,失去张季北,她就像失去糖果的小孩,总会任性地闹脾气,我不是不可以包容。

    时间过去那么久,除了张季北,有什么是不可以放下的?

    那天,路绮雯跟我讲了很多她跟张季北的过往。她说,她和张季北分手了,在她把钱砸在我脸上的前一刻。

    03

    “狐狸说,对我而言,你只不过是个小男孩,就像其他千万个小男孩一样。我不需要你,你也同样用不着我。对你来说,我也只不过是只狐狸,就跟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。然而,如果你驯养我,我们将会彼此需要,对我而言,你将是宇宙唯一的了,我对你来说,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……”

    短暂又寂静的夏夜里,蛐蛐儿在外面鸣叫着,橘色的灯光打在张季北的头顶,张季北坐在我床边声情并茂地给我读着《小王子》。

    这一个星期的夜晚,他每天下班后都会来给我读一段东西,有时候是一首诗,有时候是一本书,有时候是一首歌词。

    我微眯着眼睛,假装熟睡,感觉到他放下书,探身过来摸了下我的额头,帮我掖了掖被子,然后是桌上的杯子被拿起的声音,接着是喝水的声音,椅子轻拖的声音,落座的声音。

    感觉他又坐在我身边,我面无表情,努力装作睡得无比自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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