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-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我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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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把车一下子开上大路。

    “去哪儿啊?”你有点儿害怕了,“不说我就下去了啊!”

    “那么紧张干什么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到底去哪儿啊?”

    “上山,当狼!”

    你就喷了:“就你啊?野猪差不多,还狼呢!”

    我开车带着你出城,上山。你还是喜欢唱歌,合着我的cd里面放着的甲克虫乐队的音乐哼唱着。我一路上自然少不了跟你眉来眼去。你心情愉悦,居然肯跟我眉来眼去,看着难得一见的拖拉机、老牛兴奋得不行。

    我再告诉大家一个心得,开车出城上山,那种城市里面难得一见的美丽葱绿会给美眉一种莫名的愉悦感——距离一下子就能拉近很多。逗美眉开心真的是不需要花什么银子的,当然,大家非跟那些喜欢银子的美眉较劲儿,我就没办法了。我也拿那种美眉没办法,这是实话。

    我开着车,然后经过了一辆军卡,又过了一辆。我的脸色渐渐变了。

    细密的雨点飘洒在我的车窗前,雨刷吱吱作响。

    我无声,脸色阴郁。

    你无声,脸色诧异。

    只有小雨的沙沙声,雨刷的吱吱声,还有约翰?列侬的《昨天》——我的英语真的退化得很快,这么简单的单词我也拿不准,只能写汉语了。

    我在雨中默默地开车前行,到了一个很高的盘山公路的转弯处,我把车停在路边。当时这条路上一辆车都没有,一个人也没有,很安静。

    “干吗啊?”你问。

    我不说话,跑到路边,在细密的小雨冲击下,对着远处雾色缭绕的群山撕裂自己的声带:“啊——”

    我的声音犹如狼嚎,犹如我18岁的时候,演习刚刚结束时在直升机上的狼嚎。我用尽了所有的肺活量,甚至把腰都弯下来了。我跪在被雨水打湿的柏油公路边的红土地上,放声大哭,哭着喊:“一——二——三——四……”

    声音显得无助、孤单、没有力量——虽然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但我毕竟是孤单的。然后我再哭,再喊:“一——二——三——四……”

    我非常懂得控制自己,但我是一个敏感的人。很多诱因都会诱发我的敏感神经,那个野战军的车队就是其中之一。

    我不去想往事,我敢保证我当时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,绝对是一片空白。不然这么多年我怎么活下来的呢?但我当时就是想喊,就是想哭,我就是想发泄——只是被你看见了。

    你现在知道了我过去的这些事情,你说我不会控制自己还能活吗?

    这只是一种发泄而已。你被吓傻了,你不知道我怎么了——这个黑厮疯了吗?

    你坐在车上傻傻地看着我。一个黑厮这样撕心裂肺地大哭大喊,谁看了都会触目惊心的。何况你一个不懂人事的小毛丫头?

    我对着群山大哭大喊,嗓子喊哑了,心口疼得要命,但脑子里面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然后,我感觉到冰凉的小雨中,一只手轻轻地拍着我。

    “嗨!”你小心地在我身后喊,“你没事吧?”

    我闭上眼睛,眼泪顺着雨水无声地滑落。

    “咱们回去吧,我不想玩了。”你还是那么小心翼翼。

    我一下子转过来,但还是跪着,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号啕大哭,我也不知道在哭什么,就是想哭。

    你当时后退了一步,你确实害怕了。但是你的速度怎么可能比我快呢?

    快、准、狠是什么?你现在知道了吧。

    我把头埋在你的腰间,号啕大哭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。我想我是真的需要一个怀抱痛哭一场,就是这样。

    你吓傻了,脸都吓白了,举着双手不敢动。过了半天你才小心地说了一句话:“你轻点成吗?你弄疼我了!”我知道我把你抱得太紧了,你不敢说,但是后来真的忍不住了。

    我抬起头在小雨中仰面看着你,你真的很像小影,在那一瞬间我看到的真的是小影,我知道这就是我最爱的女孩,她后来离开了我,但我真的记不起来她是怎么离开的。这么多年以来,我已经习惯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,只要一去想就会下意识地压制自己。

    你傻傻地举着两只手,呆呆地看着我:“小庄哥哥,咱们回去好吗?”

    你知道吗?你说话的声音真的跟她一模一样,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。你在电话里面小心地问我能不能把小影的照片传给你,我当时没有说,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,你去照照镜子,把自己的长发甩在脑海,戴上那个蓝色棒球帽,然后你就是小影了。你们其实是老天安排到这个世界上的一个人,只是在不同的时间都让我碰见了。

    真的,我不骗你。电话里面不说是因为我不敢说,一个是怕你生气,一个是我的心口会疼,因为我刚刚写完小影睡去的那个段落。

    你一说话,我就下意识地站起来,紧紧把你抱在我的怀里。你傻了,但话还没说,你就真的说不出来了。因为,紧接着我吻了你,我的鼻涕眼泪流了你一脸。

    你傻傻地睁大眼,你的初吻就这么被我夺去了。你不知道怎么办,但也推不开我——你的力气怎么可能比我大呢?

    你开始咬我,但是你觉得我怕疼吗?我松开你是因为我自己也喘不过气了。

    啪!

    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,但是没有打醒我。

    “流氓!你太过分了!”

    你挣脱开我,掉头就跑,但又被我一把拉住了,我抱紧你,吻你。说实话,小影的名字当时真的没有在我的脑子中间出现,我只是下意识地吻你。

    你死命地推我,踢我,咬我——但是你觉得我会疼吗?

    你急哭了,但还是说不出话来,只是呜呜地哭。我还是死命地吻你,我不敢放手,我怕一放手你就消失了。

    当我放开你的时候,你真的生气了。

    “够了!”你哭喊着,脸上的妆都花了,“你还想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我看着你,马上又要扑过去抱住你。

    丫头,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在那个时候会那样吧,因为我怕我的梦就这么消失了。小影的名字真的没有在我的脑子里面闪现,我已经学会不闪现了,但是我知道面前就是我最爱的女孩,我失去过她一次,我再也不能失去她了。

    “你不就想耍流氓吗?”你的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。

    你啪地撕开自己的对襟小褂,露出粉色的吊带衫。你哭着大喊:“我打不过你!我也喊不来人!你不就是想耍流氓吗?那你跟我装那么多天干什么啊?来啊!我怕你了!我都听你的!我不告你!只求你别杀我!我才19岁!让我活下去!我想我妈妈了……”

    雨水打在你的身上,你靓丽的脸扭曲着。你对我的信任一下子被我的疯狂彻底撕破了。

    我一下子醒了,我傻了——我干了什么事情?!

    我的脑子蒙了,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

    “来啊!你还装什么啊?”你哭着大喊,“只求你不要杀我!我不会告你的!只求你不要杀我!不要杀我好不好?”

    你委屈地哭着蹲下了,你感到害怕,感到寒冷,感到恐惧。而路上,一辆车、一个人都没有。

    我知道自己闯祸了,我傻了半天才想起来去拉你。你吓坏了,先是躲,但是随即就不敢了。你颤抖着身体站起来。你努力在哭泣的脸上挤出非常艰难的笑容:“小庄哥哥,我都听你的,只求你不要杀我好吗?我才19岁,我想我妈妈,想我爸爸……我死了他们会伤心的,求求你了,别杀我,我都听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上车。”我面无表情地说。

    你先走到前面副驾驶的门边,接着你觉得不对,你就可怜巴巴地走到后面的车门边。你挤出一点儿笑:“不要杀我啊!”

    我真的很内疚。没错,我喜欢漂亮美眉,但是我怎么可以这样做呢?我还能说什么呢?

    “上车吧。”我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你冲我笑笑:“说好了——丫头都听你的,你不杀我好不好?”

    我赶紧把头掉开,不敢看你。你赶紧上到后座,门还给我留着。

    我走过去,你看我来了就挤出一丝笑:“不杀丫头好吗?丫头都听你的!”

    我看不下去了,赶紧把门甩上。我想都没想就走到前面,赶紧开车,不敢回头看你。

    “去哪儿啊?”你小心地问,不敢得罪我。

    “你家。”

    你很意外。

    “送你回家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你不敢说话,不知道我又怎么了。你小心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说什么。我还能说什么呢?

    5.那些花儿(5)

    呵呵,又被你笑话了。丫头,这回你高兴了吧?

    “不学无术!”你在电话里面乐不可支,“被逮着了吧?”

    我嘿嘿乐。谁说我我都可以不听,但是你说我,我就喜欢听。

    “喏!”你笑得喘不过气来,“‘由爱故生忧,由爱故生怖。若离于爱者,无忧亦无怖。’这根本不是你的读者写的,是你的读者引用的!它是大唐三藏法师义净译制的《佛说妙色王因缘经》!还跟我臭拽什么‘爱神比死神更冷酷’!好了!现眼了吧?”

    我笑:“是,是!”

    “你啊!”你笑得不行了,“不学无术!”

    我也知道自己不学无术。我才27岁,我对宗教不感兴趣,我也不是全才啊!何必要求我一定要知道出处呢?

    “好了好了!”你笑道,“知道错就好了!继续写你的小说吧!我还等着看呢!注意啊!不许写我的坏话!”——天底下的美眉都是一个心思,就喜欢看自己喜欢的男人出丑。

    我心里想,丫头,那还由得了你吗?嘿嘿,你慢慢看吧。

    很多年前,我就那么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山沟里面的狗头大队。

    很多年前,我是一个小兵,一个从战场上下来的小兵。我没有军功,只有一颗变得破碎的心,还有一个悠悠荡荡的灵魂。

    我的退伍手续很快就办好了,谁也没有劝我不要退伍,继续留下来,包括何大队,他也没有劝我。

    他的大黑脸默默地看着我,没有多说什么。

    我也默默地看着他,许久。

    “保重。”过了很久,他才轻轻地说——他从来没有这么轻声过。

    我鼻头一酸,我真的好想叫他一声“爸爸”,两年了我一直想这么叫他,但到最后我也没有叫出口。

    和以前的退伍老兵不一样,我没有和我的武器挥泪告别,走的时候我没见到我的武器,我也不想见。我也没有什么送行仪式,我不想那样。

    狗头高中队到最后也没有说一句话——他知道我恨他——其实我后来慢慢长大了,也理解他了。不然他带老婆孩子来看病,我是不会搭理他的。我知道他是军人,而我只是一个小兵,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。

    而我,也不再是个小兵了。

    清点完我的凯芙拉头盔和战备物资,我把所有的军旅往事都装进那个经历风吹雨打的91式迷彩大背囊。背囊上面打着几个细密的补丁,然后我背着它走出兵楼。

    马达和我们特勤队的弟兄在楼下散乱地站着或者蹲着。我一下去他们都围上来了。但是,我没有说话,他们也没有说话。我还看到兵楼上几乎每个窗户都露出了各个分队弟兄的光头,他们都默默地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穿过马达他们,默默地走向办公楼前的停车场。我父亲派了一辆奔驰来接我,那个时候他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,但是他没有来。我没有让他来,我不想让他知道什么,我不想让他心疼我。

    来接我的人是我父亲当篮球教练时候的好朋友。他当时是体校的摔跤教练,现在是我父亲的副手,一伙体育界的老油子开了一个公司。只要不是我父亲来,我心里就有数,大队常委会对我父亲说,但是不会对外人说。

    我背着我的大背囊,穿着报名参军时候的牛仔裤和李宁的夹克衫,脚下是一双旅游鞋。我孤独地走向那辆黑色的奔驰。我的身后是几百双战友兄弟的眼睛。我就那么在他们的注视下,离开他们。我真的有泪水,但是我强忍着。

    “敬礼——”我听出来了,是马达班长。

    随即,在我的回忆里面,我看到楼前楼上的战友弟兄整齐地敬礼。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,但是我不敢回头,我流着眼泪走。他们在后面默默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远。

    我的那个叔叔默默地看着我,他也当过兵,是老侦察兵。他知道这种感情,所以,他对我轻轻地说:“你要跟他们告别一下。”

    这个叔叔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,我很听他的话。我就立正,背着一背囊的青春利落地向后转。我看见几百个弟兄在各个角落向我——一个即将离开他们的小兵弟兄敬礼。

    我的眼泪还在流,我的视线模糊了,所以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哭。我缓缓举起我的右手,久久地敬礼——这是我最后的一个军礼。我和我的弟兄们,没有语言,只有一个军礼。

    当我的泪水流淌得差不多的时候,我看见了何大队。他站在训练场的门口,我知道他是赶到门口的。他举手向我——一个离去的小兵敬礼。

    我看不清他的大黑脸,一个原因是远,另一个是我的泪水又出来了。我的手还举着,我抽泣着从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:“爸爸……”声音很轻,只有我自己可以听见,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。

    我流着泪和我的青春、我的狗头大队、我的军旅生涯敬礼告别。然后,我缓缓把右手放下,咬牙转身离开。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卸下我的大背囊,那是我在外形上最后一点儿陆军特种兵的痕迹(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野战部队装备大背囊,我们当时只有特种部队才有),我把它放在了车的后备厢。然后,我就上车了,我不敢看他们,但我知道,他们的手都没有放下。

    车缓缓地开过我们狗头大队的院子。我看见了所有的一切:训练场、角落的荣誉室、民航飞机壳子、狗班的狗房、车辆维修所、加油站、车库、远处的直升机、中队的大门……它们离我越来越远。

    到了大门口,我下车把门条交给警通中队的纠察班长。他什么话都没有说,我上车离开。然后我听见他在后面一声高喊:“全体——敬礼!”

    唰——我知道,他们是持枪礼。

    我一下子哭出声来,真的是哇哇大哭。我知道,我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    我的狗头大队。

    车在盘山公路上走着,奔驰很舒服,但我真的不是很习惯。

    那个叔叔问我:“现在上高速吗?”

    我擦擦眼泪,按下车窗的自动开关——我探过一次家,知道这个东西怎么使,开始是真的不知道——风一下子吹进来了。

    我说:“去一趟城里,我要去军区总院一趟。”

    小菲昨天给我打过电话,她有东西要给我。

    我也要和她告别。我知道,我和她永远不会再见面了。

    一见她,我就会想起小影。

    6.那些花儿(6)

    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感激,丫头。为什么你要对我如此宽容?

    是的,我知道你爱我。但是,连我这个一向没有掩饰的人都觉得不该写出来的事情,你却坚持要我写。你说你希望让人们看到一个完整的小庄,不要管别人说什么。在这个故事里面你也成为了人物之一,你希望自己也是完整的。

    你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吗,丫头?

    为什么你一定坚持要我写呢?我不写就不能再见你吗?我不写就不能再和你打电话吗?我不写就不是你心中的小庄,而是个没有用处的精神阳痿的男人?

    其实,我到现在才知道,女孩一旦坚强起来,比谁都坚强。

    好的,我答应你,我写——不管别人说什么。

    这是我和你的故事,即便不被人理解,即便招来非议,我想你的愿望就是给大家展示一个真实的完整的小庄——也给大家展示一个真实的完整的你。

    你真的不容易,因为,你爱上的是我这么个人。我对你不好,对不起。

    呵呵,不说这种虚伪的话了,还是继续我的小说吧。

    天快黑了,车在街道上穿行,车流渐渐多起来了。我不说话,就那么开着车,也没有放音乐。你坐在后面,哭累了,也哭够了。你抱着自己的肩膀无声地抽泣——我在后视镜中无意看到的,然后就不敢看了。

   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,这个局面是我从来没有遇到过的。这叫什么事儿啊?自己怎么能这样做呢?我真的很后悔,但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,所以干脆就不说了,因为我知道以后也不会再见你了——换了谁,谁还敢见我呢?

    我开车拐向你家小区的环线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你就这么把我送回去啊?”你怯生生地问。

    我不敢从后视镜看你:“你的意思呢?我跟你回家负荆请罪?你真的想把事情闹大吗?”

    我的口气是比较强硬的,说实话,我知道这个在法律上不算什么,你老子老妈也不能奈何我什么,你老子又不是何大队,能把我怎么样啊?我的强硬就是提醒你,不要头脑发热非把事情闹大。就算闹大,这其实对我没有蛋子影响,我是过分了,但是没有犯法啊!这种事情闹出来对你有什么好处?

    你不敢说话了,我就继续开车。

    快接近你家小区的大门时,你说话了:“我不敢这么回去……我这个样子怎么跟我妈妈说啊?”

    你又开始抽泣,我心里就开始疼,也很内疚。

    我把车停在路边:“你说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你能带我去买几件衣服吗?我身上有钱,我妈妈知道我喜欢买衣服……她不会怀疑的……”你忍住眼泪,“好吗?我求你了,小庄哥哥。”

    我心里一激灵——你干吗还求我呢?是我不对啊!

    说实话那时候你是真的不鸟了,鸟不起来了。我把车掉头,开往商业区,我知道在哪儿买女孩衣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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