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节-《缚耳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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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纪勇涛出门去值班,楚稼君去城隍庙玩,纪勇涛喊他带点“凯司令”回去,送给楼上的大姐——那个时不时就给他们送葱姜蒜的热心人。

    大概十点去找勇哥,然后一起吃夜宵。

    城隍庙的灯会人山人海,但都挺无趣的。沿途摆着的摊子,就是那些每个夜市都看得到的摊子。

    他打了个哈欠,买了份八宝粥,坐桥头扶栏上,找了个高处,边吃边看远处的公共电影。

    夏天的夜里,打着赤膊的男人、穿着背心的女孩子,光屁股的小屁孩们,都搬来家里的凳子、或者地上铺个席子,聚在城隍庙的空地上,看白布上投影的公共电影。放的是爱情片,《小河之恋》,看见男女主手拉手跑过花海,几个家长抓过孩子蒙住眼睛,其他孩子们对着屏幕起哄。

    楚稼君随便往人群里晃了眼,居然看见了熟面孔——地头蛇“胶卷”抱着个孩子,那孩子穿着很体面,手里拿着个大鸡腿,吃得身上全是酱汁。

    混在人堆里,胶卷就像个普通的中年妇女,晚上抱着孙子出来散步。

    两人对视一眼,蜻蜓点水一样错开眼神。

    九点了,他和人们一起坐夜班车回市区,纪勇涛送了他一辆自行车,停在小区外的自行车棚里。

    楚稼君想骑车过去,走近车棚,发现车棚里蹲着两个小毛贼,在撬锁。

    小贼也看见了他,两边干瞪眼,有点尴尬。

    十五分钟后,爱呀河的某处河岸响起两声人体落水声,没有浮起来的声音。河岸上,楚稼君吹着口哨,骑车过了桥。

    自行车停在大队的门口,楚稼君在门外深呼吸了几次,走向了传达室。

    传达室里,有人在打电话。门口也有人匆忙跑进跑出,像是出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楚稼君不耐烦敲敲玻璃窗。打电话的人抬眼看了看,继续打,没理他。

    楚稼君砸了窗:你、什、么、时、候、好?

    那人有点火大,刚想骂,可仔细看了看楚稼君的脸,神色又变了。

    这人时纪勇涛队里的小张。

    小张:你是勇哥的弟弟吧?是那个大学生吧?

    楚稼君:咋了?

    小张:快快快!去八院!快去!你,你搭老于的车去!——老于,这是勇哥他弟!

    外头有个人招呼楚稼君:这边!上车!

    车上还有两人,楚稼君被他推着坐进副驾,然后车开了,直接去了附近的市八医院。

    楚稼君:出什么事了……

    老于:受伤了,刚送去。

    楚稼君:什么伤?他不是值班吗……

    老于:两个胆大包天来偷枪的,上次偷了二队的,得手了;这次想再偷一把,被小纪撞见了。你哥抓住其中一个的时候,挨了另一个一枪……

    楚稼君:……

    车里没人说话,有人从后座递了支烟过来,见楚稼君没反应,就用烟敲了敲他肩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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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纪勇涛被推进病房,人还没醒。

    楚稼君坐病床边,开窗抽烟,心里觉得烦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坐床边应该带什么表情,充满心里的所有情绪,就是觉得烦。

    说不出的烦,从前没经历过的烦,就像一个只会一加一的人,被丢去大学听高数课。

    听见纪勇涛中枪的时候,心里想的是,死了就好了。

    自己就松口气了,回去收拾行李,一走了之。

    多好啊,别烦了。

    楚稼君趴在窗台上,将烟头按灭在玻璃上,深深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纪勇涛这时醒了,睁开眼睛,看见他背对自己趴着。

    纪勇涛声音哑哑的:你怎么了?

    楚稼君没回头:你烦死了。

    楚稼君的声音绷得很紧,好像在忍哭。

    楚稼君:真的烦死了,没遇上你就没那么烦!

    楚稼君的头低下去,手捂住脸嚎啕大哭,哭得满脸都红了,眼泪从指缝里落出来。

    楚稼君:我不知道为什么……我就觉得烦……我很不喜欢这样,你这么烦……

    纪勇涛勉强露出笑容:我怎么烦你了?大学生……

    楚稼君哭得声音发哑,不说话,就只是哭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。他从来没那么难过,今天晚上是第一次这样——就好像一个人也许要死了,这个人一死,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纪勇涛还想说什么,但他看见“许飞”转身,带着满脸的眼泪回到病床边。自己还带着血味的身体被他隔着被子紧紧抱住,“许飞”反反复复说,我不要你死。

    你活下去好不好?你活一百年,一千年,活成个老妖怪,永远不要死。

    活到这世上其他的人都死光,你也不要死掉。你要一直活,因为活着是很好的呀,我最怕死,死会痛,会冷,会被火烧去十八层地狱的。

    所以我不想你死,想你活。

    他伏在那人身上痛哭。有某种沉睡深种破土而出的声音。生物课上,一个老师说了句话,是他为数不多记住的,老师说,种子最长可以保存几千年,它可以保存很久,一直活,只要它是种子,它在睡,它被包裹在厚而冰冷的壳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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