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-《心居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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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对呀,三婚。”顾士莲没好气地,冲她,“——单位同事。”

    “做伴郎?”苏望娣不依不饶。

    “你们昕昕找结过婚的人当伴郎?”顾士莲反问。

    “卖相好,显年轻,性格又热闹,酒量还好。结没结过婚,其实倒不搭界的。关键还是眼光好,会找老婆。站在那里不用说话,就是一部追妻教科书。”

    苏望娣是有些醉了。平常都喝饮料,唯独这次倒了点黄酒,先是半杯,喝完又加了半杯。不喝酒的人,这些就足够胡说八道了。跟小姑子斗嘴,是饭桌上的保留节目。关系越亲近,说话便越随意。分寸把握不好,就容易过头。何况还有酒精的作用。其实也是历史遗留原因。顾士海结婚那阵,顾士莲投了反对票,理由是苏望娣面相不好,“下巴短,颧骨突出,竹节鼻,还龅牙”。顾士莲就是这么心直口快,也不管这女人完全有可能成为她的大嫂。总觉得大哥那么老实的男人,该找个更善良温和的女人才对。倒不是故意针对谁。苏望娣则认为顾士莲是看不起自己。顾家不算大人家,但上几代也都是读书人,称得上小半个书香门第。苏望娣的老娘在浑堂里替人搓背,老爹直到解放后才戒了鸦片,吃喜酒时吓众人一跳,痨病鬼似的一个人。但放在那时候,又有什么区别呢?家底、祖业、福荫子孙那些,谁又靠得上呢?各门各户都差不多,排排坐吃果果,一样拿那几十块钱工资,过干巴巴的日子。上海是好些,黑龙江是苦些,但那是另一层意思。那样的岁月,许多界定本就是含混不清的。苏望娣今晚是故意要喝酒,酒能助兴。想说又不方便说的话,要说个够本。儿子娶到千金小姐,牢骚后面是满满当当的自豪。咸鱼翻身。卖房凑首付,狼狈是狼狈,但买的是两千多万的房子,意义便完全不同。门不当户不对,但毕竟是高攀而不是低就,说明儿子有本事,人家贴钱也要轧过来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。顾士莲比高畅大了整整六岁,当初结婚时苏望娣也没少说闲话,“六冲”是不用提了,而且还是倒过来的。顾士莲长得不难看,但高畅属于特别出挑的那种。小痞子搭上女干部。放在当年,为顾士莲惋惜的占多数。现在不同了。别的不提,单一顿饭,顾士莲便打了不下六七个电话。“少吃点酒”“菜式好吗,热闹吗”“意思意思可以了,别闹得太凶,一把年纪了”,心神不宁地。别人察觉不到,苏望娣心知肚明。女人是一点禁不起岁月折腾的,男人不同。高畅五十出头,脸上没一根皱纹,一米八二的身材依旧挺拔,远看就是个小伙子。老公像新郎官,自己像阿婆。年轻时候扎的台型,现在全还回来了。苏望娣有点促狭地想。又是一口酒下去,喉咙那里热得像要着火。

    “明年预备送朵朵去奥地利读书。”临近尾声时,顾士莲宣布。成为这晚第三个准备买房的人。“卢湾区那套已经挂牌了,准备卖掉后买到浦东,不是万紫园就是白云公寓。跟你们做邻居。”她说下去,声音欢快得有些别扭,“——三房换两房,差价给朵朵做学费。”

    晚饭后,冯茜茜陪姐姐洗碗。水池里厚厚一摞碗盆。一个洗,一个收拾。流水线作业。每周如此,习惯了。冯茜茜说她看见顾士莲眼圈红了,“她是觉得丢脸吗?人家越买越大,她却越买越小,浦西到浦东。”冯晓琴说:“没那么简单。”冯茜茜道:“这家人也挺作。”冯晓琴沉默一下,“过日子哪有不作的?”冯茜茜说:“姐夫就不作。就他一个人没吭声,从头吃到尾。”冯晓琴笑了笑,“你姐夫是傻得可爱。”

    便是再傻,顾磊这晚也被感染了某种情绪。他问妻子:“你是不是有点怪我?”——是指小老虎刚出世那阵,冯晓琴说了几次,买四期的房子,哪怕一室一厅也好。万紫园不是学区房,但唯独四期,当时有传言说要建一所名校的分校。顾磊没答应。传言不可尽信,再说学校真要建起来,何以见得只有四期能独享,一期二期三期四期,门牌号都是一样的,开发商也是一个,断断没那样的道理。顾磊平常没什么主意,唯独买房这件事,自始至终,都是投坚定的反对票。冯晓琴心里明白,“执着”并不代表果断,有时候反而跟“犹豫不决”是一个意思。但这话不能说,说了伤感情。后来四期果然成了学区房,房价比周边硬生生高了两成。人一辈子,机会有很多。但只有真正抓住了,才叫机会。否则就叫懊恼。冯晓琴二十岁不到便来了上海,寻找机会。各种各样的机会。未必都能抓住,但至少试过了,便不懊恼。顾磊也是她的机会之一。最靠谱的机会。和买房子一样保险。虽说保险的男人错过了保险的买房机会,多少也是种懊恼,但好在眼下并不是没房子住。浦东内环边的小三房,进出便利,生活设施齐全,总价也要八百万朝上了。将来小一半总是她的。比起那些同期来沪目前还住在出租屋里的小伙伴们,她很知足了。该争取的时候争取,该知足的时候知足,日子才过得下去。

    “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。”她用了个很中肯的词,安慰此刻显然有些懊恼的丈夫。同时拍了一下旁边还在玩ipad的儿子的屁股,“——睡觉去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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