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幸存的温柔-《我在天南,望不到地北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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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张季北轻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你……好好休息。”他的声音格外沉重。

    然后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,门被关上,隔绝了我和他。

    我闭眼,勾唇,眼泪转瞬流下。

    房间里恢复寂静,我收敛笑意,拉高被子,将头埋了进去。

    在医院躺了三天,我终于获准出院。

    因为这次火灾事故,宿舍暂时住不了人,李优优她们被安排住到了大一新生的空余床位。我不想换宿舍,犹豫很久之后,在张季北所在小区的隔壁楼租了房,窗户正对着。

    被烧毁的楼栋可以重建,被烧毁的心,却再也愈合不了了。

    十一月末,下午下课后,我出了校门,搭车到住处附近,朝小区走去。

    街道两旁行人如织,我走到一个卖烤红薯的流动小摊前,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。等我拿着红薯,走了一段路才猛然发现,眼前有什么飘下,细细如撒盐,不久下大了,能分辨出是纷飞的雪花,竟然下雪了。

    拐进小区,远远地,我看见穿着灰绒呢子大衣的张季北抄着双手走过来,下巴被白色线织围巾挡住了。他好像走得有点急,大口大口呼出的白色热气喷在空气中,散开。

    我见状,微笑,脚不由自主地踏出去:“下班了?”

    “你放学了?”张季北站在那里,和我同时开口,望着我,眼神依旧如平静澄澈的湖水,盈盈漾动。

    他的声音听不出悲喜,我却一阵迷茫。曾几何时,我也这样面对他,当时的手足无措,如今的势均力敌。

    我们各自点头,一别两宽。

    擦身而过时,他皱眉,忽然开口:“天很冷……”目光落在我白色衬衫打底、外罩针织毛衣的穿着上。

    我跟随他的目光瞥了眼自己,后知后觉他是提醒我穿少了。我有些受宠若惊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我再看过去,他已经走过那只绿皮信箱,走上了台阶。

    如果我和张季北之间有一盘棋局,我想,我积累这么多的惨败经验,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逃兵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他是我唯一的迷局,而现在我终于属于我自己了。

    属于自己,我就不想再给别人了。

    你不要再来撩拨我就好了。

    学校的课渐渐少了,许多专业都需要我们自己去课外实践。陆逸风忽然给我打电话,说有一家创意公司的发布会想找我画创意广告。

    最近比较闲,我答应了。画完后,对方很满意,邀请我出席发布会。

    那天很冷,我因身体不适而嗜睡。蜷在蚕丝被子里的时候,手机响了起来。我看了下名字,接通电话,喉咙干哑得像要冒烟:“陆哥,怎么了?那个创意广告我不是画好了吗?”

    陆逸风在那头轻笑:“小南,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?”

    他的声音不大,却让我一下子清醒了。

    “啊?”我马上钻出被子去拿日历,看到今天,1月20日那里画了一个鲜红的圈圈,旁边写着:jl印象公司广告发布会。

    “陆哥,对不起,我忘了。”我尖叫一声,顾不得重如泰山的头颅和嘶哑难听的嗓音,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。

    他笑了笑,示意我放心:“现在已经十点多了,发布会是九点,我已经帮你做主处理了。你最近感觉怎么样?听你声音像感冒了,是不是很累?”

    我慌忙笑着回答道:“准备论文的事,熬了点夜。累是累了点,但是很充实。我还年轻,没关系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年轻是资本,可也得注意身体,身体是革命的本钱。你身体不舒服先休息几天,等感冒好了,我再吩咐你其他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好,谢谢陆哥。”我笑道。

    挂了电话,我感觉浑身无力还忽冷忽热。我吸吸鼻子,翻出医药箱,找了几粒退烧药吃了,回头又躲进了温暖的被子里。

    03

    我是在窸窸窣窣的响声中醒来的。

    门半开着,厨房里有水龙头冲水的声音,还有人走动的声音,我连忙背对着门装睡,心“扑通扑通”地仿佛要跳出来。

    进贼了?劫财还是劫色?要不要报警?

    我屏住呼吸,脑子里只蹦出这些字眼,平日里那些单身女性遇害的新闻,全部涌进了脑海。

    听不见任何响动,我还在纳闷什么贼这么悠闲,偷偷掀开被子,移动僵硬的手臂去抓床头柜上的手机,却看到一双裹在西装裤中的修长的腿,脚下踩着拖鞋。

    现在的贼都衣冠楚楚?

    眼看逃不过去,我甚至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打算。就在我准备一跃而起时,一个清淡的声音悠悠传来,让我满脸通红,差点晕厥。

    “醒了还不起?”他轻笑道。

    我左心房像住进了千万只翩翩起舞的蝴蝶,在这一句话中全都“哗啦”飞了出来。我抬起头,对上张季北亮晶晶的眼眸。

    我一下子蒙了,以为置身梦里。

    他看着我呆若木鸡的样子,笑了笑,问:“很讶异吗?”

    他走过来,伸出手放在我的额头上,然后微微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:“烧好像退了点。怎么样?有没有哪儿不舒服?需不需要吃点什么?”

    我还没回过神来,呆呆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“你是不是烧坏脑子了?”张季北舒展开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我闭上眼睛,良久后,才缓缓睁开。

    不是梦,真的是张季北。

    我用手撑着床沿,想要坐起来。

    张季北连忙将枕头垫在我的背后,扶着我:“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我道出了心里的疑问。

    “翻阳台过来的。”张季北说。

    我自然不信。

    我无力地靠在床头,摸着肚子,自言自语:“你刚刚问我什么?需不需要吃点什么?有啊,玉米粥——少加糖,麻婆豆腐——豆腐要很嫩的,还有南瓜羹和鱼香肉丝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去给你做。”张季北轻声说道,直起腰,走出了卧室。

    他……给我做?这是什么情况?

    我想了想,换好衣服出去,看了看厨房里的张季北,然后去浴室刷完牙、洗完脸,又沉默地在桌前坐下。

    “你的感冒药没有了,我买了点送来,烧还没退尽,饭后吃一点。”张季北在厨房里切着菜,背对我说道。

    我没有说话。很久之后,我终于忍不住再一次问道:“你是怎么进的我房间?还有,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?”

    张季北朝我一笑:“陆哥告诉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认识陆逸风?”我像意识到了什么,目光没有离开他的眼睛。

    他笑笑,点头:“是同事,也是朋友。”

    我缓缓垂头,沉默。

    厨房里的水晶吊灯光芒落在张季北的身上,泛出神秘的光晕。他侧头望着我,眼睛里如大雪覆盖,他所有的心情、所有的思绪,我似乎都猜不懂了。

    他太难猜,所以我改口问了个浅显易懂的问题:“还有一个问题,你怎么有我家的钥匙?我记得钥匙只有两片,我一片,房东一片,你不要告诉我,房东是你亲戚。”

    他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我等了很久,墙上的欧式挂钟指针一分一秒走着,我等到肚子咕咕作响,他也没有开口的意思,我只好作罢。

    张季北很快把饭菜全部端上了桌,我也没客气,自顾自地吃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豆腐比较老,鱼香肉丝醋放多了有点酸,玉米粥不错,就是糖放多了。”我吃了几筷子后,故意给出差评。

    “哦,是吗?下次会注意。”他头也不抬地回答。

    下次?

    他是打算照顾我直到病好?

    张季北吃完饭,兀自把碗洗了。看来他经常做这些事,比我都熟练。

    “这几年很辛苦吧?你妈妈身体好些了没?”我倚靠在门边,内心平静,看着从水龙头流出的水轻柔地滑过他的手背,仿佛也流进了我心底深处。

    张季北专心地洗着碗。高大的他围着龙猫围裙,看起来有几分滑稽。他回答:“习惯就好了。上次大巴车翻车,她受到了惊吓,还好没有大碍,病情始终是老样子。为了照顾好她,我试着学做菜、煲汤、按摩,看与她病情相关的专业书,习惯做这些后,也没觉得辛苦……看到她欣慰的笑容,会觉得幸福。”

    幸福?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撞了一下。

    我理解的幸福,莫过于茶米油盐的简单生活,无限繁琐却真实,吃完心上人煮的饭菜,默默地看着他把碗洗好,还有什么比这更动人的事?

    张季北,你可知这一刻,我也感觉到了幸福……那种幸存的温柔,就是我最知足的幸福。

    “记得吃药,开水烧好了在暖水瓶里。”他收拾了一番,整理好自己,放下橡胶手套,回头提醒我。

    我说:“好,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洗完碗后,张季北拿着吸尘器不厌其烦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,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,自然地说道:“病人最需要一个整洁干净的环境,这种角落容易滋生细菌,你平时记得要打扫到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记得。”电视开着,我喝着热水,抱着抱枕假装看电视,乖乖应答,眼睛却从墙上的镜子里偷瞥他认真专注的样子。

    张季北忙完后,陪着我看了会儿综艺节目,叮嘱了我几句才走。

    我像一个听话的幼儿园小朋友,规规矩矩地服从他说的一切,微笑着目送他离开。

    谁都没有再提起多余的事。

    或许他是照顾自己的母亲习惯了,他没有意识到,他说出的每句话,多么像一个称职贴心的丈夫在照顾自己生病的妻子。

    在我的记忆中,这是第一次他对我说这么多话,一生听过最好听的语言。

    那么温柔,温柔得让我想一直沉溺其中,不愿醒来。

    04

    张季北的温柔,让我感动了,但没有沦陷。因为我知道,在他的背后,还站着一个叫路绮雯的女孩儿。从社会道德来看,我不该对张季北觊觎些什么。

    学校已经结束了大三上学期的课程,许多人都申请实习就业,开始慢慢地与社会接轨。

    顾洺去了他舅舅的公司从头做起,偶尔会跟我电话联系;陈婷婷在努力考研,图书馆成了她的家;李优优找了家小公司实习,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,听说江水还一直跟着她;至于杨冉,听说回老家去了。

    一月底的时候,路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。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,我也连续感冒了好几天,将没有做完的工作搬回了家,待在家里给陆逸风介绍的商家画广告,闲暇时继续自己的漫画连载。

    周五的时候,暖阳初霁,外面一片雪白,街上和院子里全是厚厚的积雪。手机上有同事小陈的未接电话和短信,是记挂我生病的事。我回了电话,裹上围巾和大衣,打算去超市买些东西。

    走出小区b栋,远远看见一人,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朝前走着,焦急地死盯着前方。走近了些,我认出是路绮雯,面上一喜,连忙加快步子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没想到路绮雯一看到我,本来苍白隐忍的脸色更加惨白。

    “绮雯,你是来找……”说着我就想挽住她。

    路绮雯避开我,在离我几米开外的地方站住,愤怒地掏向包里,抓起一把钱“哗”地砸在我脸上,又抓起一把撒向天空,将剩下的全抖落在地,被丢掉的包“砰”地掉落在积雪里。

    “他全还给我了!南瑾,你满意了!”路绮雯泪流满面,冷冷地盯着我,她平日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也因激动和仇恨变得通红,目光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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