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完-《春色难驯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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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男人把她的帽兜套住脑袋,大半个身子挡住她,国道上正常行驶的来往车辆并不会注意。

    一边要演戏,一边还要注意那辆帕萨特里有没有“孙姐”。这帮人分工明确得很,当年那些小孩子,都是由这个不知道真名的孙姐搭的买家。

    如果这辆帕萨特里没有孙姐,她不知道追踪器的电池还能不能撑到她遇上孙姐为止。大家定的方案是不管能不能抓捕孙姐,不管她有没有递出信号,都要在追踪设备电量耗尽之前保证她的安全。

    想到这,椿岁神经绷起来,祈祷车里有人,她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这么被错过。如果今天打草惊蛇,那个女人说不定再也不会出现,那五个还没下落的小孩儿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原来的姓名。

    帕萨特后车门打开的瞬间,椿岁开始庆幸那天去松鸣山看祈愿牌的时候,又花钱替自己挂了一块“心想事成”。

    “小丫头疯了?!”交接的男人看着一路都很温顺,突然跟蓄了力爆发了似的一脚蹬上汽车门框,挣扎起来的椿岁喝道。

    面包车司机听见动静,车窗刚摇下一半——

    “都不许动!警察!”

    一早和周边县市的警力做过通气部署,为了不引起人贩子注意,各个岔路口甚至都等着交接不同牌照型号的汽车,此时将两辆车团团围住。

    椿岁眼睛能看见那几个人被反剪双手压到了地上,也能看见有人把孙姐从车里拖了出来扣上手铐,但是耳朵好像已经听不见了。困意像开了闸,泄洪似的涌上来……

    “岁岁!岁岁!”

    众人看着一下子软下去的椿岁,一阵兵荒马乱,只有椿浚川还算淡定,扒拉开人群抱住女儿招呼道:“别慌,睡着了。我们家幺儿从小就这样,玩儿累了秒睡,都不带打声招呼的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行吧,没事儿就行。

    -

    “来了?”医院病房里,时年站起来,瞥了江驯一眼,气音似的念叨了一句。

    他和老爸老妈也是在岁岁“任务”完成之后才接到通知赶过来的。气吧,舍不得,只剩后怕了。骂吧,人家小姑娘睡了一天一夜了,还没醒。

    倒是被他不肯说缘由忽悠过来的江驯,还可以再忽悠一下。

    “嗯,”江驯应了一声,怕吵醒睡着的椿岁,问得很轻,却难掩话音里绷紧的紧张,“岁岁她……”

    时年拍了拍他的肩,压低音量,几乎用嘴型说:“出去说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要觉得她没戴氧气面罩,没在特护病房,没插上各种管子就是没事,”时年说着说着,就抬手把脸和眼睛都捂了起来,肩膀跟着很有节奏地小幅度颤抖,声音听上去憋着一股劲似的,也一道发颤了,“那是因为医生说……没有抢救的必要了。反正都这样了,还是让她舒服一点吧。就……那种跟植物一样的状态,你懂吧?”

    这可不就是睡得沉得跟颗植物似的了么。时年没有心理负担地想。

    江驯怔然地立在原地,脑袋里跟被人扔了颗炸.弹,轰然之后只剩了消音似的嗡鸣。

    隔着病房门透明的玻璃,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,只是像睡熟了一样。

    江驯嚅了嚅唇,以为自己能出声,却没听见空气里有任何声响。

    “你们……”季知夏手里拎着煲好的汤,看见俩男孩子一个傻不愣登,一个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站在椿岁病房门前,扬了扬眉,“站在外面……”

    季知夏话还没说完,时年赶紧赶在江驯回神之前转身,揽住季知夏的肩拍了拍:“老妈你来了啊。哎,你煲汤又有什么用呢,岁岁现在也不能吃不能喝的,”毕竟还在睡嘛,“哦我知道了,”时年语气沉重起来,“你是想着岁岁万一,万一醒了嚷着说饿,随时能吃到是吧。老妈……”

    季知夏头大地看着他,又瞥到一边跟离魂了似的江驯,似乎有点明白时年到底在演什么了。刚想让他别闹,时年就掐着她的胳膊,拼命使眼色让她配合。季知夏无语,倒也没再开口。

    江驯不是没听见身后的声响,只是好像……好像怕挪开一会儿视线,小姑娘就会消失一样。连呼吸都不敢放重,胸腔里滞地轻牵一下都闷得刺痛。

    “江同学,”季知夏对江驯离魂的样子实在有点看不下去,干脆开口叫他,“你来了。”

    喉结在脖颈上轻滑了下,江驯微垂了下眼睫,努力把视线收回来,转身:“阿姨。”叫完人,又紧接着说,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少年声音很低,嗓音像在粗粝砂石上磨搓过一样,季知夏愣了愣,刚想跟他说岁岁没事,就看见少年矮身屈了膝。

    “老妈你别拦着他,”时年伸手挡了挡季知夏想扶江驯起来的手,又在江驯看不见的地方对着季知夏一顿挤眉弄眼,故意说,“要不是他三心二意朝三暮四地跟岁岁说些有的没的,岁岁也不至于因为心情不好就一个人跑出去玩儿。不一个人跑出去就不会遇上这么些事儿。所以还是怪他,你得让他补偿啊。”

    季知夏瞪了时年一眼。这小子后来明明知道是她去找了江驯,才让江驯刻意和岁岁保持距离,这会儿还故意装不知道似的这么说,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。

    况且他们如今也知道,这是岁岁和椿浚川一早安排好的,并不是岁岁在闹脾气。

    “阿姨,我不是想补偿。”江驯笑了笑,“我只是……想和岁岁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“阿姨,”江驯哑声说,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做不到。做不到离开岁岁,做不到不去在意她,做不到答应您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……能不能让我和岁岁在一起。”江驯努力笑了笑,咽下喉间腥甜,郑重地问。

    “但我妹妹这会儿是植物人啦。”时年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,“你不介意啊?”

    “??”季知夏开始觉得这小子不是在忽悠江驯是在套路她了。

    江驯没回答他的问题,却用一种单纯到近乎执拗的语气重复道:“我想和岁岁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时年腮帮子脱臼似的“嘶”了一声,不知道是酸的还是感动的:“妈,你就同意了吧。哪天他要是敢对岁岁不好,不是还有我呢么?看我不打断他腿。”

    “你打得过人家?”季知夏不给面子地无情拆穿”

    “妈妈妈妈,”时年赶紧说,“注意气氛,注意气氛!”

    江驯一愣,猛地抬头看时年。

    岁岁……一定没事。

    “快起来,你这孩子,怎么那么实诚了?”季知夏扶了他一把,又瞪了时年一眼。

    时年立马翻着睫毛看了眼天花板,嘀嘀咕咕了一句:“反正敬茶的时候也得跪,早点晚点的事儿,当彩排呗。”

    “哥,妈妈……”椿岁站在三个人身后,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,一手费劲高举着那瓶补充水分的葡萄糖,“你们站外面干嘛呢?”

    时年伸手提过椿岁的点滴瓶,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地对江驯说:“岁岁就是精神高度紧张睡着了而已。”又提了提手里的点滴瓶,“这个,没怎么吃东西,给她挂的葡萄糖。”

    “江驯,”椿岁刚醒,还有点迷瞪,带着刚睡醒的娇气,慢声慢气地问他,“你来看我了啊?”

    江驯垂睫看着她,明知道她没事,整个人却被失而复得的情绪紧紧裹住。

    少年抬手,小心翼翼地抓住她没有戳针的胳膊,一把将人揽住。真实的温度贴在他心口的那一瞬,整个人才慢慢柔软下来。

    椿岁瞪大眼睛眨了两下,还有点茫然。十多天不见,江驯这么勇了?

    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别胜新……不是没有,她瞎说的。

    “我去!当着我的面!算了算了算了,要抱赶紧抱啊,给你们十秒时间。”时年说,“我他妈就当我这十秒被点穴了动不了。”

    谈了恋爱的人果然智商是负数。连江驯这样的都无可避免。

    椿岁要真成了植物人,他还会连说话都怕吵醒她,压低了声音要江驯出来说话?椿岁要真成了植物人,他和老妈还能这么淡定?

    况且椿岁挂的就是葡萄糖而已,哪里是什么维持基本生命体征的药。但凡江驯有一点分心,瞥一眼点滴瓶上贴的标签,就不能被他给忽悠了。

    季知夏还在呢,江驯情绪再撑不出,也不能太过分,很快就僵着胳膊硬把人放开了。

    “哎,”时年撇撇嘴,满脸没眼看地叹了口气感慨道,“谈了恋爱的人,真的容易脑子进水。”

    椿岁一脸的不以为然,且十分理直气壮地回他:“谈恋爱的人脑子进水很正常啊,他都坠入爱河了,不进水说明陷得不够深!”

    时年:“……”居然觉得没毛病。

    季知夏在后面憋着笑,把手里的汤递给江驯,却是对时年说:“阿年,陪我下去一趟,有东西忘在后备箱了。”

    时年盯着江驯极其自然接过去的动作挑了挑眉:“行吧。”

    明明刚刚是他想在老妈面前给江驯创造机会的,这会儿怎么又忍不住酸起来了呢?

    -

    椿岁不知道老妈和时年去拿什么好东西了,她听完一个长长的故事,他们俩还没上来。

    “所以岁岁,我没那么好。”江驯喉结轻滚咽了一口,带着同过去和解的释然的笑意,轻声告诉她,“毕竟……我是连亲生母亲,都觉得我可有可无的人吧。”

    江驯是用很平淡的语气同她说的这些,椿岁也明白江驯需要从她这儿得到的情感回馈,并不是同情。

    椿岁伸手过去,捏了捏他的指节,小声郑重一本正经地说:“你在我这里,是可有可有的人。”

    江驯愣了下,又忍不住轻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小姑娘总能用她自己的方式,精准地踩中他软肋,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喜欢的人需要,是被她全心全意肯定的存在。

    “那你不去做交换生了?”椿岁问他,又说,“其实只要说清楚了,你想去就去嘛。反正到了高三我也忙得很,估计也没空理你。”

    “其实……”江驯难得有点不自在,“我看过交换生的课程,我并不是很需要。冬令营……也不是一定要去。”

    “?”椿岁看着他不自在中透着点“彪悍人生无需解释”的逼王劲,冷笑一声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就连那会儿都还在忽悠我?”一想到她还特意去给人送粥,椿岁就忍不住阴阳怪气起来,“真是拖着病体你都脑子清醒啊。”

    江驯对她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,抬手揉了揉她脑袋,抿唇无声笑了下。

    “以前我以为……”江驯说,“我再也没什么好怕的事情。后来才知道,我会害怕的事情还有许多。”

    “会怕你吃苦,会怕你累,会怕你不开心。也会怕……你不喜欢我,甚至厌恶我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又明白,原来我最害怕的事情,是再也不能陪着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知道我清不清醒,我只是觉得,”江驯弯了下唇角,替她把碎发拢到耳后,低声告诉她,“我们岁岁,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-

    华庆路上的小洋楼一直空着,江驯偶然听椿岁提了一嘴对这种老房子感兴趣,就趁着开春,提前请人收拾过,带她来玩了一整天。

    直到惯例性地吃完晚饭就找不到她人。

    “怎么爬树上去了?”江驯收拾完出来找人,看着已经把自己挂到树上去的小姑娘好笑地问。

    椿岁啧了一声,佯装嫌弃道:“你看看你,这都是什么直男审美。人家在院子里种花花草草,你居然在院子里种棵椿树。这是准备到了春天踩了嫩芽去摆摊吗?”

    别说,超市里卖得还挺贵。

    小姑娘闲适地漾着腿,比枝桠上新发的嫩芽还要鲜活,居高临下望着他质问。

    江驯微愣,花了半秒理解了一下她的脑回路,随后没忍住,下颌微仰,缓眨长睫看着她轻笑出声。

    看着他一副“跟你有关”的表情,椿岁扬了扬眉眼,等着他发挥最近日渐回归的怼人功力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听说——”江驯弯了弯唇,故意顿了下,“哪家小孩儿要是长不高,就在院子里种一棵椿树。每年春天拍一拍它,家里的小朋友,就能长高了。”

    椿岁吊儿郎当晃荡着的小腿一顿,迅速眨了两下眼睛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是该笑,还是该怼回去。又的的确确没了从前江驯嘲笑她小学生身高时的气愤,只剩了奇妙的感慨。因为这话,就是椿岁自己说的。

    就好像是——你以为对方嫌弃或是并不在意的事情,突然有一天,发现对方早就把过往里那些微不足道的,甚至是连她本人都已经忘了的,随口而出的一句话记在了心里。

    椿岁抬头望了望树冠,对他说:“可是这棵看上去有好多年了啊。这树长得再快,也没那么迅速吧。”

    “嗯,移栽过来的时候就有十几年树龄了,”江驯笑了笑,“总不能赶不上那位小朋友的速度。”

    这个院子,明显是有人经常打理的,其余的花草被规规整整地修葺成了适合庭院生长的模样,唯独这棵树,没有一点枝桠被修剪过的痕迹。像是被人放任自由生长,肆意挺拔。又被人细心呵护,小心翼翼珍藏。

    椿岁阖着长睫眯起眼睛,空气里,春夜的风带着轻轻碎碎的花香,又混杂着草木独属的清新味道。

    这小半年,她真的窜高了不少,不知道有没有这棵树的功劳。

    有些事情闭合衔接成了一个环的感觉,似乎——还挺美妙。

    “行了,”江驯见她仰着脑袋发呆,好笑地伸手,“快下来吧。”

    椿岁回神,低头看他,两个脚丫子晃得更起劲了:“江驯,那你明明什么都记得,”椿岁把憋了好久的话问出口,“那会儿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啊?”

    江驯轻怔,把要去接她的手收回来,单手抄进兜里,眉眼微挑了下:“怕你喜欢我啊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?”椿岁一呆,心脏轻轻跳了下。

    月光下的少年恣意地站着,无疑是出色的,骄傲的。是独一无二的耀眼存在。

    椿岁嘁了声,好笑地问他:“那为什么后来又不装了啊?”

    江驯仰头,看着枝桠上晃腿轻笑的少女,低声笑喃:“因为……我喜欢你啊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夕曛抽尽时,花朵萎落进尘土;

    赤乌赫赫,星星睡进沉默的河。

    唯你是春色永恒,天光无边;

    亦是弥天浓雾里——难驯的执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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