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岂是只有爱与不爱那么简单-《良言写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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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写意一时有些恼火,他怎么接了电话就无缘无故地不待见她了!心情好的时候就有情啊无情地胡侃,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将她爱理不理地扔一边去,拿她当隐形的,简直就是喜怒无常!

    她狠狠地剜了厉择良的后脑勺一眼,咬牙切齿地腹诽、腹诽、腹诽……然后解了安全带自己接过来。

    她已经很久不吃这个玩意了,塞了颗在嘴里,酸酸的,有些涩牙。

    好在道路又恢复了畅通,大大小小的卡车、客车、轿车又开始浩浩荡荡地开起来。他们的车前面是一串货车,季英松时不时地按喇叭,从超车道绕到前边去。

    突然,厉择良冷不丁地冒出句话:“系安全带。”说话间,语气不冷不热,甚至连头都没转过来看她一下。

    “没关系。”其实她心里是想说,干你屁事。

    于是,她没动,只朝嘴里塞了第二颗糖。

    “请你系安全带!”厉择良转脸过来,把刚才的话在增加了两个字的基础上,重复了一遍。

    他倒也没有下命令,说得还算客气,口气不温不火的,和刚才两人讲话的语气截然不同。就是那个“请”字,让写意听起来尖锐刺耳。

    她心想:你这哪儿是请,分明就是强迫,假仁假义的,就像我不照做就要把我撵下车去。我不系安全带又怎么了?我乐意。出了事情我找保险公司,半分不需要你厉择良负责。不知道怎么的,写意心中冒出偏要和他对着干的别扭劲儿。

    “我胸闷、头晕、透不过气,系了就憋得慌。”她压住满腔火气,勉强做到有礼貌地反抗他一下,然后生硬地将脸别过去。

    厉择良挑了挑眉,“沈小姐,我想说什么话,从来没有重复过第三遍,至少,在这辆车上你需要听我的。”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凶。

    写意听见这些话,立刻转头看他,眼睛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了两秒钟以后,倏地说:“那好,停车我马上就下去,谢谢厉先生带了我一程。”顷刻间,她拿起手袋又说,“季经理,麻烦你靠边停下车。”随即就准备去拉门把手,全然一副要强行下车的样子。

    厉择良反应极快,一把将她的手拉回来,牢牢捉住。

    “你疯了?这里是高速公路。”他紧紧地抿着唇,有些动怒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让—”写意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。

    前面的货车突然变道,季英松心中大叫不好,猛踩刹车。车身在路上打了个转,车头的一侧生生地剐着了货车的尾巴,急速地向路边的隔断护栏滑去。季英松飞快地转方向盘,车头擦到护栏,被迫横在车道上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就在此刻,后面的车躲闪不及,眼看就要从写意那边撞上。

    厉择良下意识地将写意按在怀里,死死地护住。

    砰的一声,后面的车从侧面撞过来。宾利在冲力中颠簸了一下,朝后滑了一段距离后,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季英松慌忙中踢开车门,下来就叫:“厉先生!”

    车的侧身已经凹了一些进去,他用力试着拉了拉车门,门已经被卡住,便绕到另外一边开门。车里的厉择良急急将写意的头托起来,她似乎受到撞击晕了过去,而全身则像抽了骨头似的散在厉择良怀里。

    “写意……”他连连叫了她几次。

    门被季英松打开,暴雨倾泻入内,顷刻间就将两人淋得湿透。雨水落到她的额上,顺着碎发流下来,遮住写意的眼帘。

    厉择良不禁用手擦去她脸上的雨水,却不想这一抹,倒带出许多血,那血和雨水冲在一起,立刻流到下巴上。

    “写意……”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又去抹,但是血却越抹越多。须臾之间,写意的脸颊和脖子上已经全是血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“厉先生!”季英松急着说,“别乱动,是你在流血!”说着就想找点什么先帮他包扎止血。

    厉择良闻言一愣,低头瞧着怀中的人,将信将疑。此刻的写意虽然突然晕倒,脸色倒真没有异常,晃眼一看就像睡着了似的,也没见她头上有伤,嘴唇微微张开,露出前面两颗门牙。她鼻翼一动一动的,呼吸还算平稳。

    她的身上也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和流血的地方以后,他悬着的心才落地,随即隐隐觉得手有些疼,伸出来一看,果然是自己的手在不停地流血。

    厉择良心中一松,这才缓下来,将她挪到驾驶座,找了个干东西给她盖上,关好门。

    季英松打了几个电话,然后和厉择良一同站在雨里,等着人来处理。

    后面那辆车的车主和乘客也撑伞走了下来,被季英松应付过去。厉择良来回看了现场,幸好都不是很严重。他透过玻璃看了一眼里面的写意,双眸深沉。

    写意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,那个味道诱发出她的过敏性鼻炎,使得她有点想打喷嚏。她竟然梦见了爸爸,爸爸弯下腰对她说:“小意,过来让爸爸看看,额头还疼不?”

    她鼻子一酸,眼泪潸然而下。

    那时自己多大?三岁还是四岁?大概是四岁吧。

    她小时候一直留着短头发,长得像个男孩子,性格也特别顽皮,简直就是一个孩子王,时常举着一把塑料大刀喊打喊杀的。

    玩过家家,人家演公主,她却要演皇帝,挤得原本演皇帝的只好扮皇后。等大伙要她演男孩的时候,她又说:“我要演一棵树。”

    每年儿童节,爸爸都要送礼物过来。

    那一年,爸爸送给她的是什么呢?她蹙着眉头,想了想。

    是宇宙飞船。

    那个宇宙飞船是上电池的,一打开开关就是“乌—拉—乌—拉—”地一边闪灯一边叫,活像现在的救护车。最让小写意好奇的是,那个宇宙飞船居然可以自己拐弯。如果按按钮让它独自在屋子里转悠的话,它要是遇见了障碍物,连续撞两次都没过去就会很聪明地掉头,朝别的地方开去。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问爸爸。

    爸爸说:“这是爸爸施在上面的魔法。”

    她在那个年纪的时候做事一点也不低调,有什么新玩意,就献宝似的拿出去显摆。

    于是,她信以为真地抱出去给小伙伴们炫耀,没想到冬冬却“切”了一声,很不屑地说:“这哪儿是什么魔法?你爸爸瞎说,明明就是有个小人儿在里面开车。”

    “骗人!哪有那么小的小人儿?”

    “有,就是有。”冬冬说。

    “没有,没有,没有,就是魔法!魔法!”

    “除非你不知道拇指姑娘,不然怎么知道没有小人儿了?”

    写意呆了一下,很少有人给她讲故事,她确实没有听过拇指姑娘的故事,可是她又从来没有示弱过,于是心虚地叫道:“我怎么不知道那个拇什么的?她明明就是个指头。”

    两个人争论了起来,最初还是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,没想到那男孩的舌头比她利索多了。最后写意一时说不过,便一脚给人家踹过去,冬冬捂着屁股,两眼含泪,委屈地瘪着嘴巴说:“你说不过,就知道踢人。”

    “踢你怎么了?我现在就撬开看,让他们知道谁才是骗子。”写意气呼呼地跑回屋子拿了钳子、起子和刀。

    “小姑娘,你怒气冲天的干吗呢?”沈妈妈看见了问。

    “有人找碴,我今天收拾他去。”然后,她头也没回,就像旋风似的回到空地上,恶狠狠地对冬冬说,“要是没有小人儿,我还让你以后扮皇后。”

    结果是显而易见的,里面既没有拇指姑娘,也没有爸爸的魔法,只有一堆螺丝钉和还原不回去的破铜烂铁。

    写意望着那堆残骸,愣了半天,然后带着一副哭腔大叫:“你们都骗我—”接着就放声大哭。接着,她将那堆烂铁宝贝似的搂在怀里,一边走,一边哭,因为腾不开手抹眼泪,所以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合在一起,分不出什么是什么。

    回家上楼梯时,一脚踩滑滚下楼梯,眼看脑壳就要撞在楼梯边上,她却舍命一样紧紧抱住那宇宙飞船的残骸,舍不得放手撑一下,于是额头狠狠地磕在石头沿上,摔了好长一条口子,在医院住了好几天。

    当时,她也是这样躺在医院里,爸爸来看她,弯下腰对她说:“小意,过来让爸爸看看,额头还疼不疼?”

    那个伤结了疤便一直没有消掉,妈妈曾经常常对人家说:“我们家小姑娘脸上要不是留了这个疤,指不定还是个标准的美人。”

    她抿着嘴笑了笑,在医院的病床上又翻了个身。

    后来,她刚满五岁半,因为家里没有人手照顾她,又不放心将她锁在屋子里,于是,写意就被送到学校去念一年级。

    开学的那天,天气还很热,妈妈为她穿了一条崭新的蓝色背带短裤,裤子衬着她的头发,显得很帅气的样子。班上很多小朋友,大家都不怎么怕生,叽叽喳喳,一会儿就打成一团。写意从小和人自来熟,立刻就成了班上的领袖级人物,引得很多男生愤愤不平。

    第二天课间的时候,有男生走过来问她:“你叫苏写意?”

    写意看了看他那正在流鼻涕的鼻孔,不屑地扭过头去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长得像个女孩儿一样?我老哥说你这种人叫娘娘腔。”话音未落,男孩儿就被发飙的写意掀翻在地。她长这么大,即使别人说她像男孩儿,她勉强还能接受。可是,哪知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居然是你明明是女的,人家还以为你存心装女生。

    于是,在她上学的第二天就被请了家长。妈妈向老师赔着笑脸,道着歉。在写意的印象中,妈妈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娴雅。是不是因为大人脾气太好,才使得她一直这样任性?

    梦中的写意蓦然间失落起来。如今,她早已是孤儿了,无父无母……

    等写意真正醒来是在第二天的早上,护士正在给她取输液管和针头。

    “给我输什么了?”写意侧着头问。

    护士笑笑,“别担心,没事儿,给你输的退烧药,你只是感冒了,有些发烧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的车没事吧,和我一起的两个人呢?”

    “这个不清楚,昨天你进院的时候不是我值班。桌上的早饭是你的,最好能多吃点,一会儿就可以出院了。”

    写意朝桌上瞧过去,是一碗热粥。

    护士收起东西准备出门时,回头说:“哦,刚才给你送粥的那位先生托我转告你,说是你有位朋友在307病房。”

    写意确实是饿了,极不雅观地吃掉了满满一碗粥,然后洗漱完毕,换上原先的衣服才出病房。

    “307……307……307……”写意嘴里一面念叨一面找,最后在走廊的最深处看到了这个门牌。门是虚掩着的,里面异常安静。

    她敲门。

    “请进。”一个低缓的男声传出来,她一听声音,就知道是谁了。

    写意推开门,看见厉择良坐在床上,双腿盖着被子,背却挺得笔直。他换下了平时的衬衣和西装,比平日里多了一些稚气。

    他见她站在那里,微微一笑,“英松说给你送了早饭,吃了吗?”

    此刻的表情和他昨日在车上怒气正盛地抓住她说“你疯了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,他手里拿着报纸,随意地翻了一页。写意觉察到他手上的绷带,也许是昨天受的伤吧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厉先生……”她不知从何说起,“我昨天在车上……”

    她忘记了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,只记得她和他闹,然后突然车子就失控了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拼死都要下车吗?”厉择良淡淡问。

    “呃?”写意更窘,她当时确实是存心和他对着干,幸好没出大意外。

    “都是我的错。”她有点忏悔地说了后面这句话,而且语气非常诚恳。她害得他进了医院,还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伤,她其实不想这样……

    写意垂下头,眼神落在脚尖前面的地砖上,专心悔过。在她人生的前二十五年内,还很少这么认真地认错。可是厉择良好像并没有买她的账,半天没搭腔。

    一秒,两秒,三秒,四秒……

    写意垂得脖子酸,不禁抬起头瞧了一下,正好撞见了厉择良的眼神。

    他已经放下了报纸,双臂环胸,以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写意。他的目光是从头到脚,然后又从脚到头,最后又落回到她的脸上,盯住她的眼睛。

    许久以后,他改变了个坐姿,后背靠到靠枕上,沉吟道:“沈写意,你不需要对我说点什么吗?”这和他的上一句话时间隔得不算长,但是嗓子却像太久没开口一样有些喑哑,显得有些慵懒。

    写意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,头又低下去,“对不起。厉先生,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就这个?”厉择良喑声问。

    “还有什么?”写意一时不明白他想听什么。

    厉择良盯着她,眼中有种难辨的复杂神色。

    早晨的太阳金灿灿的,也不刺眼。病房的窗帘是拉开的,阳光斜射进来,随着时间慢慢移动,恰好徘徊在厉择良的附近。

    写意观察到他的眼眸是深棕色的。

    此刻,在日光里看下去,他的侧脸因为那边射来的明亮光线而蒙上了层淡淡的金色光泽,却衬得另一边有些暗。

    许久之后,厉择良眸色微沉,却是笑了,笑得淡淡的。是那种平时在他脸上最常见的笑,先微微翘起唇角,然后由唇带动其他的五官,显得整个笑意都是从嘴唇漾出来的。但他也是常用这样的笑来应付别人的,如此的表情挂在他的脸上,让写意觉得比他的冷脸嘲弄还要使她难受。

    那样的神色绝对不是发自真心的,因为笑意根本没有染入他的双眸,所以两人之间蓦地一下就感到疏离了些。

    他似乎很不满意她的答案,挪开视线,“没关系,我只有点皮外伤,你的出院手续季经理会帮你办妥。如果这两天精神不好的话,你可以打电话给林秘书让她替你请假,公司会算工伤。”

    他的话里每一句都挑不出毛病,和前些日子一模一样,但就是让写意感觉好像有点奇怪。一时间,写意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,杵在这里似乎就像件多余的摆设。

    写意走出去,反手带上门后站在门口静默许久才离开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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