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惊鸿一瞥-《从此,我爱的人都像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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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与他初见时,是在袁家举办的舞会上。大娘命她跟着大哥大嫂一起出席。说好听些,是带她出来见见世面;说难听些,便是让大哥大嫂带她出场亮相,然后待价而沽,以期给唐家找一门最有利的亲事;再不济,若是有权有势的人看得上,又对唐家有帮助的话,大娘不介意把她送上做妾。

    那些人打量估价的目光,让唐宁慧觉得极不舒服。后来她便找了个借口,偷偷地到阳台上松口气。可没想到,早有人捷足先登了。

    那人缓缓地回头,便叫唐宁慧一眼惊艳,世间竟有如此绝色的男子。她从小便听大娘不知多少次说过一句话:“女子过美则近妖。”可若是男子过美呢?唐宁慧不知道,但她知道那人的眼睛凝望着她的时候,她的胸口几近窒息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他站在阳台上,她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数秒后,他对她笑笑:“你好,我是连同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上的也是新式的教会学堂,如今又在市政府做事,是很多人眼里的新式女子。她做了个深呼吸,平了平乱了节奏的心跳,点了点头,落落大方地道:“连先生,你好。”

    “袁府的花园,高低错落,倒是别有风味。”连同似在与她讲话,又似自言自语。唐宁慧站在阳台上,就着灯光极目望去,隐约可见那小桥流水、亭台楼阁。

    连同说了那句话后,便陷入了沉默。唐宁慧觉得阳台这般偏僻的地方,孤男寡女的,有失礼数,便欠了欠身,道:“连先生,不打扰您了,请您慢慢欣赏。”

    大厅里不知何时响起了音乐,点点滴滴地蜿蜒而来。

    连同只是一笑,负手朝她躬身一礼,绅士地伸出右手:“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?”唐宁慧有片刻的愣怔,方缓缓地伸出手。被他的大手握在手心的时候,似有电流唰唰通过,然后流过奇经八脉,直抵心脏。

    古人在形容那种情景的时候,大约会说:“一见钟情。”

    他请她跳了一支舞,然后消失无踪。

    那一晚,那一支舞,对唐宁慧来说,甜美得犹如一场梦!

    再见的那天是市政府的发薪水日,一拿到薪水袋子,周璐便会约她逛街,这日也不例外。

    周璐买了舶来的巴黎香水、口红、香粉以及尖头皮鞋。唐宁慧其实也很中意那双皮鞋,黑色小羊皮,上了油,摸上去柔软得犹如棉絮,穿上想必一定很舒服。可惜……唐宁慧暗暗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周璐冷不丁地戳了戳她:“你不会又把薪水给你大娘吧?别傻了,那个刻薄的女人哪会真心对你好。她现在哄你,不过是为了你的薪水,还有给你找门她眼里的好亲事。就你傻,被她使唤来使唤去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默默地叹了口气:“你又不是不晓得,如今大娘也难。我大哥不争气,被外面的人引诱了去,输了那么多铺子,大嫂如今又怀了身子……”

    周璐翻了翻白眼,一副无语模样:“你那个大哥,就是个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。他这样又赌又嫖,家里哪怕有金山银山,早晚也要被他败光,更何况你们家还没有金山银山呢!你大娘呢,管不了他,每天只顾着算计你。唐宁慧啊唐宁慧,你醒醒吧,早晚得被他们给害死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抿了抿嘴,怅然道:“我大哥的本性并不坏的……”

    周璐摇头不语,露出一副“你已经没救了”的表情,转身去挑蕾丝手帕。她挑了条手帕,又取了一瓶香水,递给了老板:“一起包起来。”

    结好了账,周璐手脚粗鲁地把香水和手帕塞给她:“拿着。明儿是你的生日,就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。”唐宁慧怔怔地瞧着手里的东西,半晌,方轻轻地道:“周璐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的母亲朱碧青在的时候,每年都会在她生辰那天给她煮白糖鸡蛋,也会亲手为她缝制一身新衣服。后来娘去世了,这一切自然都没有了。而她爹,则在每年她生日这一天,给她一个红封,摸着她的头长叹:“乖宁慧,又大一岁了。”可后来,爹也不在了。

    周璐不自在地摆手:“看在你老是帮我做事的分儿上,先声明,这可不是白给的,你啊,以后还得帮我做事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在家里隐忍惯了,到了市政府秘书室做事,也是规规矩矩、一板一眼的,上头说什么就做什么。周璐则是个人精,长得漂亮又会说话,连市长大人都高看其三分。平日里若有苦差事,周璐基本都推给唐宁慧。

    但周璐倒不是没良心的,唐宁慧帮她的,她都一一记在心里。时日一长,周璐便把她当成了好友。两人日走日近,到现在几乎是形影不离。如今在秘书室里,谁要是欺负了唐宁慧,那就等于惹了她周璐。旁人见了周璐的阵仗,倒也不敢再随意欺负唐宁慧。

    两人提了东西从洋行出来,便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围了上来:“两位小姐,行行好。”“两位小姐,我们一天没吃东西了,请可怜可怜我们吧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见那几个孩子脸上鼻涕污迹纵横,端的是肮脏可怜,不由得心生怜悯,刚要伸手摸钱袋子,便被周璐“啪”的一下重重地打在了手臂上。周璐拉着她拦了辆黄包车,急急地拽着她上车,呵斥道:“你傻啊,这么多人,你给得了一个两个,你能给得了这么多个吗?怕只怕你还没给,钱袋子就被人抢走了。你没了这钱袋子里的薪水,回去怎么跟你大娘交差?”

    唐宁慧在黄包车上看着那几个追上来的孩子,于心不忍,便从钱袋子里抽了一张票子,吩咐道:“师傅,停一下车。你帮我给那几个孩子吧。”

    周璐远远地见那几个孩子在跟黄包车师傅作揖,叹气道:“你是做了好事,等下看你怎么跟你大娘交代。要是她知道你把钱给了乞丐,你今晚就不要准备吃饭了。”转头,却见唐宁慧不言不语地盯着洋行的纸包出神。

    周璐是个点头醒尾的聪明人,一看唐宁慧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,出声道:“我送你的东西,你可不能随手转送别人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脸一红,拉着她的手,讨好地笑:“好周璐,我们的友情不会因为一瓶小小的香水而改变的,对不对?”周璐心疼地看着她,无奈叹息:“傻宁慧,虽然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很可怜,可是看到你那所谓的家人,所谓的大娘,我宁愿……”她似想起了什么,侧过了脸,没有再说下去。

    唐宁慧道:“周璐,你还有我,我是你的好朋友,对不对?”周璐怔怔一笑: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走过一条街,周璐一眼瞧见街边的百味斋,吩咐道:“师傅,这里停吧。”唐宁慧奇怪道:“怎么了?不是要回家?”

    周璐拉着她的手下车,笑道:“反正你回去横竖是没得饭吃了,我一个人也不知道吃什么,索性今晚我们吃大餐吧,顺便当给你做生日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瞧了一眼富丽堂皇的百味斋,这里是宁州出了名的老店,据说菜金昂贵,一围酒席可以抵普通人几个月的开销了。

    周璐拉着她,低声道:“没事。汪市长给了我几张免费票子。”唐宁慧盯着周璐,语重心长地道:“你怎么能拿他的东西?你知道他接近你是不怀好意的。”

    周璐道:“你傻啊。再怎么他也是我们的上峰。他给我的,我敢不拿吗?放心,我知道分寸的,平时他爱摸摸小手就让他摸摸,我又不掉一块肉。再说了,市政府的薪金这么高,万一被辞了,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工作?我们虽然只是秘书室的秘书,可是平时出去,人家一听我们是在市政府做事的,谁不高看我们一眼,不给我们一点儿面子?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唐宁慧还是担心:“我每次看汪市长看你的目光,就像苍蝇叮着烂肉一样,你自己可真得小心,别大意了。我娘以前一直说,女孩子再能干再有本事,也不如正正经经找个归宿。”

    周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,点了点她的鼻子:“知道啦,罗唆鬼,居然把我比作烂肉,你不想活了是不是?”然后拉着她的手臂,“走吧,那几张票子放着也是放着,不吃白不吃。”唐宁慧只得跟着她进了酒楼。

    跑堂的殷勤万分地领着她们到了二楼的雅座:“两位小姐,这边请。这个小雅座,关上窗便清清静静的,打开窗又可以瞧见楼下两条街道,正适合两位。”

    周璐坐了下来,吩咐道:“来几个你们这里的特色招牌菜,让你们厨子打起点儿精神给我好好做。”说着,便把一张汪孝祥给的票子递了过去。跑堂的一瞧那上头的印章,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,忙点头赔笑,比方才又殷勤了数倍:“好嘞。小的这就吩咐我们大厨亲自做,两位小姐稍候。”

    不过片刻,四冷八热的菜式便端了上来。跑堂的点头哈腰:“两位小姐慢用。可要来壶小酒?我们店里有陈年梅子酒、新酿的桂花酒,入口清甜,都是适合小姐太太们喝的。”

    周璐道:“来一小壶桂花酒吧。”见唐宁慧要开口,便笑吟吟地道,“我晓得你不喝,我一个人喝,还不成吗?”

    那一次,若是不进那个酒楼,她便不会遇到曾连同吧。

    只是时光不能倒流,一切都无法回头!

    周璐将酒倒在两个青瓷小杯中,递了一杯给唐宁慧:“宁慧,明日是你生辰,你就喝这一杯吧,生辰快乐!来,我们干一杯。”唐宁慧虽不擅饮酒,但这一小杯的酒量还是有的,遂含笑端起酒杯:“谢谢。”清香却苦涩的液体顺口滑下,热辣辣的,叫人直欲咳嗽。

    这世上估计也只有眼前的周璐记得她的生辰吧。唐宁慧想起了去世多年的母亲朱碧青,不由得眼眶酸涩。她的生辰日是母亲的受苦日。她不是不明白周璐说的,家里的大娘等人,又有谁是真心待她好的呢?可是她从小生在唐家,长在唐家,唐家祠堂里还供奉着去世的父母,她哪里可以像周璐说的那般轻轻松松地离开家人呢?若是当真要离开,怕也唯有嫁人这一条路。

    想到嫁人,唐宁慧的心蓦地沉了下去。大娘前几日说了,米商王家遣了媒人给他们的第四个儿子说亲。大娘对她说完,扫了她一眼,不咸不淡地又补了一句:“大娘想问问你的意思,有道是儿大不由娘,再说了,你还不是我亲生的,若是贸然允了别人,旁人不知内情,还以为我这个做大娘的欺负了你,给你定了这么一门亲事。”

    听大娘的话,唐宁慧便知大娘对王家也不甚满意,毕竟整个宁州城都知道这王家四子不仅好色,据说还命硬克妻,才而立之年就已经死了三位夫人了。

    唐宁慧把王家来提亲的事情告诉周璐后,周璐挑着精致的眉毛,哼哼冷笑:“你那个大娘啊,压根儿就没看上那位王少爷。以她的为人,要是看上了,还不恨不得绑了你给人家送去?可偏偏吧,话说得这般漂亮。她心里有百窍,可是没一窍是用在正途的。明明是恶妇,偏偏还要做出贤良淑德的样子。我最是瞧不惯这种人。”

    周璐这张嘴最是了得,因看不惯唐宁慧的大娘唐陆氏,所以每每数落起来都是没完没了。唐宁慧在边上一声不敢吭,就怕搭上一句半句话,周璐就开始指责她。结果还是没用,周璐说完就没好气地把矛头指向了她,只恨她这根朽木不可雕:“你啊你,就等着被卖吧。”玉一样白嫩的手指戳她额头,“但凡你懂得反抗一点儿,你大娘怎么敢如此拿捏你?”

    知道周璐是为她好,唐宁慧半天才幽幽地叹息:“周璐,你不晓得的,这世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。”

    周璐道:“不管你们家有什么难念的经,你趁早脱离了,便算是逃出生天。”

    此时,酒楼包厢内,周璐搛了几筷菜给她:“想什么呢,这般出神?来,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。”唐宁慧挑了鸡丝,尝了一口。周璐已在一旁做评价:“也不过如此。可见世间百闻不如一见之事,十之八九啊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笑:“是你的嘴太刁了。我怎么觉得鸡丝鲜美嫩滑,很是不错。”周璐端着青瓷酒杯,浅浅地酌了一小口:“你到现在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?我这辈子呢,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,是一个白面馒头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搁了筷子,颇为好奇:“为什么是白面馒头?”周璐把玩着酒杯,似陷入了过往里头,连音调都低得飘忽起来:“因为那个时候东躲西藏的,三天都没吃东西了,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,可是突然有个好心人给了我一个白面馒头,你说是不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,然后会觉得这个白面馒头是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?”

    正在此时,隔壁的包房里传来了悠扬婉转的胡琴声,有个清脆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小曲。周璐跟着悲凉的调子哼了两句:“郎呀郎呀……铁石呀心肠……”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凄凉心事,她的眼圈蓦地红了起来。

    唐宁慧忙问:“周璐,你这是怎么了?今天你可古怪得紧。”周璐笑笑,眼波流转间已经恍若无事:“这么瞧着我干吗?吃菜呀。”然后正色道,“宁慧,你最好不要这般瞧男人,你那楚楚可怜的小模样,我是女的我都受不了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不服气,啧道:“我哪有楚楚可怜?”周璐道:“你老说有人像苍蝇一样围着我,其实啊,你自己才是最要小心的那个,那群人心里头打你主意的可不比我少。我看啊,那个汪文晋就是个不怀好意的。”

    唐宁慧正要辩驳,隔壁的包厢里突然传来一阵吵嚷打骂之声。有个极其飞扬跋扈的粗犷男声传了过来:“让你陪本军爷喝杯酒怎么了?左右不过是个卖唱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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