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 事后一支烟-《公关先生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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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战逸非觉得名字有些耳熟,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。

    往里头走进些,发现这个地方春来得早,花开得闹了,只有一条掩映在花丛中的石子路,曲曲折折通向正厅。石子路旁竖立着一块块装饰古朴的牌子,上头介绍着中国京剧简史与一些京剧名家的生平。战逸非拧着眉头,一字不落地仔细看过,一条蜿蜒长路走到了头,竟还毫无知觉。耸着大红门柱的门厅就在眼前,他梦怔似地抬头望着,忽而摇了摇头,转身又将那条石子路再走一遍。

    战逸非正看得兴起,一个白衣长裤的年轻人陪同朋友走出了正厅,抬眼看见方馥浓,立即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。

    “方总。”

    来到战逸非身前,他递出名片,打算自我介绍。

    也不伸手去接,战逸非凤眼一睨,轻哼一声,一副目中无人的欠扁样子。似乎是嫌对方扰了自己的雅兴。

    年轻人悻悻把手缩了回来,方馥浓笑着打圆场,当起了他俩的介绍人:“这是小宋,算是这个祥云剧场的负责人。”

    这个年轻人模样温润秀气,与方馥浓看似交情不错,战逸非面无表情,语气竟莫名捻着酸:“广结四方朋友,方老板认识的人还真不少。”

    “阴差阳错。”方馥浓笑看着对方,“这小子来向我拉赞助,被我泼了一身茶水轰了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当时方总问我,我凭什么来向他要赞助,我刚回答是为了弘扬国粹艺术,他一抬手就将桌上的茶水泼了过来——”小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,动了动自己的手腕,“那茶水很烫的,我手上都起泡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态度很明确,我不赞助,我只投资。”不认为自己的粗鲁举止有何不妥,方馥浓神态从容,注视着年轻人的眼睛,“我要回报,多少没关系,但一定得有,如果没有,就别他妈跑来浪费我的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人简直嗜钱如命。”战逸非依然寡着一张脸,不客气地看着自己的公关先生,“动不动就谈钱谈回报,太俗气了。”

    小宋走在斜前方,将两个男人往演出厅里带,听见方馥浓不以为然的笑声:“战老板财大气粗,当然不俗气,可我们只是小老百姓,总得奋力活下去。”

    这地方小宋从自己的爷爷那里继承下来,初衷是让那些上了年纪的票友有地方听戏,可卖戏票的微薄收益不足以支撑这么大个剧场,渐渐就捉襟见肘,入不敷出了。不想祖辈的梦想断在自己手里,这个二十出头的大男孩苦思冥想良久,终于想了个法子——没有演出的时候就把祥云剧场租给附近的公司开年会或者搞活动,顺便在剧场门口给那些公司喷绘广告或者张贴海报来做宣传,以此来拉赞助。

    方馥浓的公司就在附近。可他认为在一群老头眼前做广告根本没意思。

    想了想,战逸非又问:“所以呢?授人以鱼,不如授人以渔了?”

    “不夸张地说,我当时给了方总至少十个投资回报的方案,方总只给了我一个——”小宋突然红了脸,不说下去了。

    “‘你肯跟我,我就给钱。’”方馥浓替对方说了下去,其实他倒不是真对这小子感兴趣,他嫌他烦,嫌他那些创意一钱不值,想让他知难而退,“但别高兴得太早,你值不了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“后来我给了方总第十一个方案,他给了我六十万和一个方向。”小宋领着他们走进了观众厅,墙壁上挂着巨大的脸谱,对着大门的展示柜里还有一只水晶奖杯。

    战逸非这才想起来,难怪“祥云剧场”这名字那么熟悉,几个月前他去看过上海艺术设计展,一组以京剧脸谱为创意的家电设计最为引人注目,还拿了个大奖。参展方就是与设计公司八竿子打不着的“祥云剧场”。

    一口一个“方总”喊得客气,小宋继续说下去:“在方总的提示下,祥云剧场每半个月都会搞一个与文人雅士相衬的主题活动,比如古玩鉴赏、名茶博览、戏装摄影等等,既展示也出售。除此之外,方总还让我以国粹艺术为主题开展设计,参加展会卖创意,总能遇上慧眼识珠的企业。”

    方馥浓微笑着说:“正业集团前阵子出了财务报表,说卖电影票都是微利,卖爆米花倒能赚得盆满钵满。不过戏曲不比娱乐业,搞三产也挣不了太多,也就你那京剧脸谱的创意卖给了一家韩国家电巨头,大概赚了一些?”

    说来也奇怪,中国人不在乎的国粹艺术,韩国人倒是趋之若鹜。这一系列的家电设计卖出了七位数的天价,整个剧场都又惊又喜,小宋当即抽出一部分,算是给方馥浓的红利。这点钱方老板哪里看得上眼,当场大方地表示,就算我追加投资,你留着自己花吧。

    这一潭死水到底是活了。墙内开花墙外香,待祥云剧场名声大噪,来听戏的票友也多了,不仅仅局限于老年人。更有几次与国内顶尖的京剧团合作,还上了央视。

    边走边聊,穿过前场,小宋又将两个男人带去了后台的化妆室。化妆室有些乱,因为过一会儿就有演出,演员们正忙着扮装。道具、戏服到处乱丢,也没人在意,道具桌子上罩着大红绸缎,上头散着一些青衣旦角的“头面”,扔着两件绣花女披,一件月牙红绣着金丝牡丹,一件素色带着褶子花边。

    方馥浓自己揭了外套,将那件月牙红的女披罩在了身上,动作利索地系上了绣带。他朝战逸非回过眼眸,分明是个身高腿长的英俊男人,可这般眼波流转、婉然一笑的样子,不只一点不怪异,还往死里招人。

    眉目、脸庞有几分像荀小楼,但又不太一样。

    战逸非不由一怔,小宋只当他是吓着了,便笑着说:“方总闲的时候也会登台,战总真该来看看,那模样身段艳而不俗,无一不美,丝毫不输当今的梨园巨擘。”

    一个看来至少六旬的老人正在往脸上扮装,油彩嵌进额头、眼角的褶子里,一时间竟比妙龄少年更容光焕发。战逸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老人一晌,突然说:“我也要画。”

    方馥浓也看他,问:“你要怎么个画法?”

    “不要‘俊扮’,画个大花脸,武丑的碎脸或者那种暗眼窝、尖眉子的太监脸,都行。”战逸非显得兴致勃勃,二话不说就坐在镜子前头,手指点着化妆台,催促着对方快来捯饬自己的脸。

    方馥浓属于那种无论干什么,即使玩票也能唬住内行的人,拗不过这小子的疯劲儿,便将他的身体扳得背对镜子,真的替他拍起了底色,抹起了胭脂。

    化妆室里的演员渐渐走了,方馥浓挥手撵走了小宋,这地方就只剩下了他们俩。

    方馥浓托着战逸非的下巴,将那鲜艳极了的荷花色的胭脂抹在眼窝与鼻梁两侧,又轻轻推开,过渡至两颊。他神情专注,动作温柔,手指反复摸着他的脸颊。

    一双亮得星子似的眼睛盯着他,直勾勾的。似曾相识之感再次拢了过来。

    “闭上。”

    战逸非听话地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方馥浓停下动作,把脸低下去,嘴唇贴向对方的耳边。

    他说,我想干你。

    战逸非听见这话顿时火了,一把将身前的男人推开,转头去看镜子。

    然后他就更火了。他期许中的“大花脸”没出现,方馥浓给他画了个“旦”行角色的粉妆。

    “妈的!”战逸非抬起袖子就抹脸。

    “别抹了,再抹成花猫了。”方馥浓看他这样更觉好笑,便故意把话往下流里说,“我穿着花旦的戏服,你扮着花旦的妆,你让我杵进去,与我‘合’起来,咱们才算完整。”

    战逸非愣了愣,突然从椅子上拔起身体,一拳朝对方挥了过去。

    方馥浓反应敏捷,避开了。

    火还没熄,战逸非又扑上去,如果手边摸得着啤酒瓶,他会直接砸开方馥浓的脑袋——他尤其听不得这样直接无赖的话,以前严钦半真半假地说过几次,每一次最后都演变成了流血事件。

    但拳头刚刚挥在对方脸前,他就想起来,这家伙是练过的。当初在酒吧里遇见严钦派来的混混挑衅,自己亲眼见过他那专业的“身手”,还为此感到挺惊艳。

    比起专门受过训练的方馥浓,战逸非活脱脱就是个“野路子”,所幸他下手极黑,真惹火了能和你搏命,到底没在拳脚上吃亏。

    结结实实扛了几下后,方馥浓也恼了,提醒自己不能再吊儿郎当,便也动了真格。假意侧身避让,趁着战逸非挥拳的空当,捉住了他的手腕,迅速反剪到他的身后。连着身体一并往下倾轧用力,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了这个小子,他将他脸朝下,反身压在了桌子上。

    “你打架怎么那么菜。”他嘴上开着玩笑,手也不安分。

    战逸非意识到自己落了下风,还来不及把气喘匀便恶狠狠地嚷起来:“方馥浓,你这王八蛋!你他妈敢——”

    “开除我吗?”方馥浓伸出舌头,舔了舔被对方打破了的嘴角,笑出一声,“牡丹花下死,值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?!”对方停下动作反倒让他更紧张,战逸非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,臀峰间的圆心也不由自主地翕动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别动……我就看看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是变态吗?!”战逸非死命挣扎,低吼出声,“放开我!放开!”

    一个要起身,一个非不让,两个男人一步不肯退让,累得气喘吁吁。光压着这小子就不容易了,更别提挺进去干他,方馥浓正打算放弃的时候,小宋突然推门进来,还带着一个男人。

    他们俩在地方正好是门口人的视线死角,齐胸高的镜子挡着,小宋看不见被压在化妆台上的战逸非,只能看见穿着戏服的方馥浓,一边吃力地喘着气,一边摆出惯常的迷人微笑。

    “方总,这是我特意请来的王老师,下一场我们的《凤还巢》就由他来伴奏。”小宋停了一下,问,“你的脸怎么了?欸?战总呢?”

    “他对我给他扮的花脸不满意,揍我一拳就去了厕所。哦,这是王瑞庆老师吗?”方馥浓平静地注视着小宋带来的这位京胡名家,露出微笑,“久仰您的大名。”

    这样一来战逸非更不敢发出声响,只得在心里大骂:你个王八蛋,我一定宰了你!

    小宋不过是带人过来与方馥浓认识一下,碰面后就打算走了,没想到对方却开口挽留道:

    “王老师,介意咱们现在就彩排一下吗?”方馥浓额头滑下汗珠,脸上却笑意不减:“小宋,咱们就来一段《凤还巢》,你先代个程母吧。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京胡声起,方馥浓开口唱来:“本应当随母亲镐京避难……”

    这段戏荀小楼也唱过,虽说方馥浓比不了那位配音的京剧演员,可他的音色脆亮,唱腔甘醇,乍听来竟也可乱真于名家。

    “女儿家胡乱走甚是羞惭……”

    这段戏也就几分钟,待唱毕,方馥浓轻喘着笑了笑:“王老师果然名不虚传,相信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。”他瞥眼看向小宋,一句话就将对方打发了走,“你再带王老师去剧场参观一下吧……还有,带上门。”

    等化妆室里又只剩下两个人,方馥浓才低头去看战逸非——对方伏身不动,一声不吭。如果不是他的两手紧紧攒成拳头,整个人都在颤抖,方馥浓一准要以为,这小子气急攻心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半晌,战逸非才闷闷地发出一声: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他稍稍抬起身体,也抬起脸。镜子里映出一双流着泪的眼睛,眼妆已经花了。

    两个男人的目光在镜子里撞了下,方馥浓贴上前去抱住战逸非,手指在他眼睛上轻拭两下,笑了:“小花猫,既然到这个份上了,不如做完……”他把这个男人抱进怀里,柔声细语地哄他,“今晚上去我家,怎么样?”

    战逸非真的跟着方馥浓回了家,却一刻不忘工作:“我为觅雅想到一个广告创意,画着大花脸的京剧演员用觅雅的卸妆油轻轻擦拭就卸了妆……露出一张无比干净的脸,是不是很有创意?”

    “boring.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才睡了三个多小时,战逸非就醒了过来,被子柔软,身子很空。方馥浓居然在这个时候起来了,他正坐在笔记本前,完善那份早上给自己老板看的计划书。

    白衬衣敞开着,扣子一粒不扣,下头只穿着一条内裤,还真是骚包至极的粉红色。

    他望着他,望着他在台灯下格外棱角清晰的眉眼,这个男人的侧脸和唐厄很像,正脸更像,但他知道,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。

    “再睡会儿吧,时间还早。”方馥浓掉头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,“我修改完早上那份计划,再和夏伟铭确认一下阿姆斯特丹之行。他这两天在美国。”

    战逸非下了床,走向方馥浓,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就亲。

    两个男人缠缠绵绵地亲了良久,被放开的那个忽然笑了:“还想要?”

    “不是,只是谢谢你。”战逸非重新回到床上,像个婴儿裹入襁褓一样钻进被子。他说,“可惜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,咱们就算,相见恨晚吧……”

    方馥浓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,成年人互相慰藉,不值得大惊小怪。

    “哦,对了,出于感谢你的认真工作,我打算告诉你件事情……”战逸非阖起眼睛,露出一个特别满足的笑容,“我本名不叫战逸非,我姓齐,整齐的齐,我叫齐非……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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