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红粉意-《如懿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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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一刻,永瑾、如懿、凌云彻,他们三人彼此相依。心与心的距离,由天涯至彼端,如此遥远,又如此贴近。

    天地孤清,生命亦渺小。但奋不顾身可以来相救的,唯有这个人,而那个名正言顺可以来救自己的,本该伴在自己身边的男子,仍是这般丰神俊朗,却是立在一群花容失色的嫔妃中间,遥遥望着自己,目光中有沉沉的急切。

    飞身相救与一个急切的眼神,哪个更值得依靠?

    她在清醒中,混沌地流下泪来。

    可以真正在身边的,原来一直都不在。

    就如冷宫那一段煎熬的岁月,倚墙想靠的,也唯有一个凌云彻而已。

    然而她未及多想,永琪已然上前,恭敬地请她,“皇额娘与十二弟是否安好?赶紧请太医瞧瞧才是。”

    如懿见他沉稳走来,转眸看去,却见恂嫔亦倒在地上。永琪见如懿注目,轻轻一笑,轻松道:“解决了。儿臣不会容这般逆贼伤害皇额娘与十二弟。”

    果然,恂嫔胸腔上有血液喷薄而出,溅了满地,如盛开的野芳。她尚有一口气在,芳钿委地,落红残碎。

    永琪沉定如山,口吻却轻松,“这种损害皇阿玛清誉的人,留不得。只是污了皇额娘的眼,可见她连死也有罪过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淡然决绝,大抵是皇帝所欣赏的,也是她与海兰多年教导的期望。可是这一刻,她却觉得眼前的永琪如此陌生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是陌生的,在素日的熟悉与了解之外。大概人在险境,才看得清另一面。

    海兰有些警觉,不动声色地扶着如懿距离凌云彻远些,再远些,口中温婉而客气,“凌大人护主有功,皇上自当奖赏。”

    这一语,是泾渭分明的尊卑。

    凌云彻拱手,转身向皇帝屈膝“皇上,微臣护主不力,以致皇后娘娘与十二阿哥饱受惊吓,还请皇上恕罪。”

    皇帝徐徐舒一口气,“皇后母子无碍便好。”

    凌云彻躬身退至一边。皇帝伸出手臂,温和道:“皇后饱受惊吓,快过来吧。”

    凉风习习,几能透骨。她站在那里,居然一步也迈不开,似是牢牢定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她真希望自己只是长在这茫茫草原的一株细草,无知无觉到老。

    海兰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,她还是没法动弹一下,直到有挣扎爬行的声音,挑动她已然麻木的神经。

    目光落定处,只见恂嫔的胸前汩汩流出鲜红的血液,如一眼红色的泉,流溢不断,将胸口锦衣重重染透。血腥气逐渐弥散。她气息微弱,身体一颤一颤抽动着,犹自睁大了双眼,死死盯着阿诺达的尸身,不肯移开半分。

    她回眸轻轻一笑,将皇帝隐隐的怒意满意地收入眼底,瞟一眼凌云彻,缓缓道:“皇上,你看你,在自己妻儿面前,还不如—个侍卫抵用。所以我哪怕死,也要离你远远的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,吃力地挪动着身体,每动一寸,鲜血涌出更多,在浓绿的草叶上染下触目的痕迹。她艰难地挪到阿诺达身边,伸出手合上他望向自己的僵冷的眼皮。她的手势温柔极了,像爱护着毕生的珍宝。她的气息愈加无力,几近力竭。她微笑着,像一朵烈烈绽放的木棉,将自己的躯体依偎到阿诺达怀中,长长地舒出一口气,含笑逝去,再无牵挂。

    皇帝默默看着眼前一切,额上青筋粗烈暴起,喝道:“五马分尸!将此贱奴二人五马分尸!”

    侍卫们响亮地答应着,伸手便去拖开二人,豫妃微翘着嘴唇,含了冰尖似的笑意,嘶嘶然冷笑,“奸夫淫妇,死不足惜。”

    皇帝也不看她,“的确死不足惜。便是死上千遍,也难以泄恨。”他一顿,“吩咐下去,恂嫔霍硕特氏突发急病,薨于行在。”

    他的语底是森森的杀意,嬿婉纵然得宠,也不觉打了个寒噤,悄然退开了半分,一双烟波妙目,只定在凌云彻身上,眼见他面色白了又白,心中酸涩更浓,须臾间,皇帝的目光如冷箭一般幽幽扫着凌云彻,“御前侍卫凌云彻救护皇后与皇子有功,赏黄马褂一件。”他轻声垂问:“皇后,你和永璂还好吧?”

    她的心底冷如万丈寒冰,彻头彻尾弥漫至四肢百骸的每一缝隙,偏偏还要维持着最得体端和的笑容,双眸低垂,轻声道:“都好。”金步摇在鬓角上摇曳起粼粼的珠光,更显得一张脸剔透得仿佛在发着幽幽的光泽。可惜,那光泽是幽暗的阴沉,一如她此时的心境。

    皇帝走近两步,摸了摸永瑾的头,示意容珮带着离开,便挽过如懿的手,“起风了,别站在这儿。回朕的大帐去。”

    这是许久未曾有的亲近。

    嬿婉领着众人立在后头,知趣道:“臣妾等恭送皇上皇后。”

    如懿的手被他握在掌心,是腻湿的冰凉。那是她手心的汗水,在惊惧无助的那一刻所留的印迹,浑不如他的手心,温暖而干燥。她忍了又忍,轻轻地抽出自己的手,抑起脸低低道“皇上便要射杀阿诺达,何必急在一时,如此沉不住气,拿永璂性命犯险!臣妾死不足惜,可永璂是您的嫡亲儿子!”

    皇帝错愕地转首望着她,目光由温热转凉.他携着她,继续目视前方,“朕的嫡亲儿子,没有那么无用的。若是永琏在,便会机敏自保,便是永琪年幼时,也不会这般无用。”他仰天长叹,骤然声如洪钟,“龙生龙凤生凤,为何朕与你所生的儿子这般平庸!”

    不过简短一语,身后所有人都被惊住。人人色变,望着帝后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如懿如遭雷击,她居然没有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。连那种牵扯般的疼痛,都感受不到了。她回首看着数步之遥处,一脸委屈的永璂,只觉得荒谬而酸楚,“纵然永璂资质不如永琪,但孩儿家幼小敏感,无不将父母之言视若天命,如何能这般当着人诋毁!叫永璂来日如何做人!”

    如懿心头一阵恶浪翻涌,冷然道:“皇上天纵英明,永瑾如何能比!”

    豫妃听到此节,仗着这几日皇帝顾她颜面,疾走几步,腰肢一摆,扭上前来,扬着绢子道:“哎呀!皇上说得是,虽说是龙生龙,可若配的不是凤凰而是山鸡,那哪里还能生出好的来!”

    皇帝也不理她,只是负手在后,郁然叹息,“若永琏与永琮在此,有孝贤皇后的温淑品性悉心教导,也不致朕今日膝下荒芜。”

    只这一语,便是将诸子都撂下了。

    还是永琪机警,立刻跪下道:“今日之祸,都是儿臣不察。但请皇阿玛息怒,儿

    臣一定严加防范,再不许有此等惊扰圣驾之事。”

    皇帝轻轻“唔”了一声,温和道“你是朕的好儿子。今日料理霍硕特氏,也是你当机立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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